中國作家網>> 民族文藝 >> 文學評論 >> 正文
一部好小說,其所運用的語言肯定要超越語言固有的現實屬性;一部好小說,可能也是一部詩歌長卷,其中的每個大場景都要展現色彩絢麗的畫面……在我看來,作家劉蕭的長篇小說《筸軍之城》就是這樣一部集詩意美、繪畫美于一體的作品。
閱讀全書不難發現,作者的語言就像不竭之泉一般流暢、清洌,既沒有刻意的雕琢,也沒有過度的修飾,而是因創作的激情所使傾泄而出,帶著汩汩向前的動態美,讀者只要一書在手就會追讀下去。這一點充分體現了作者超乎尋常的駕馭語言的能力,當一段段文字從眼前流過時,能感受到字里行間滲透出令人迷醉的氣息,盡管這氣息里有血腥味,有死亡的悲壯,但卻讓人感動并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全書以湘軍發源地“鎮筸”為背景,在這個各民族混居的城市中,各種各樣的人都有,他們職業不同,性格差異巨大,但是作者將他們的人性之美一一展現,給讀者展示了男人以武為勇、以勝仗為榮譽,女人以愛情和繁衍為使命的大美之勢。走進作者用語言制造出來的這個特殊的小世界,不難發現,盡管人世滄桑,為民族獨立、國家富強而奉獻的精神是永遠可歌可泣的。
作品以匡嘎家族幾代男人的從軍歷程為主體結構,當這個家庭的第二代男人匡嘎沃銀在戰場上中彈時,作者進行了這樣的描述:“他的手不停地滑動著,像空中展翅的鳥,他感到了迎面撲來的縷縷藍色的霧靄,他的臉被霧打濕了。事實上那是他虛空的身體里噴出的血污,以及天上下來的許多小黃花般的細雨。”展翅的鳥、藍色的霧、小黃花般的細雨,這三個意象聯綴成一個何等凄美的畫面!沒有寫戰場上的滾滾風煙,沒有寫大聲吶喊的悲壯,可這種凄美足以讓人感動得落淚。
當匡嘎沃銀的上級問他還有什么遺愿未了時,他說:“我想……活著……回……家……”這六個字的臨終遺言,點明了人的最后精神歸宿——回家。這不僅令人深思:男人的征戰為了什么?那就是為了家的安全和幸福。人類的精神和肉體無論為怎樣的目的游走,而最終的結果是回歸到自己的家園。5天之后匡嘎沃銀被送回了“鎮筸”,在家鄉的虹橋上他聽到了兒子的一聲哭喊。“匡嘎沃銀正是聽著兒子匡嘎癩子的呼喊聲落氣的,仿佛這一刻找到了回家的感覺,他的手還帶著溫熱,眼角滾出了一顆嬰兒般的淚。”作者寫到這里,英雄的一生戛然而止。“一顆嬰兒般的淚”為匡嘎沃銀的戎馬生涯畫上了句號。這七個字的象征意義十分明顯,那就是人在死去的時候回歸到本真,如出生時一樣純粹而美好。他用自己的奮斗完成最后的回歸。
作者在書中塑造了許多女性形象,每一個女性的出場都有攜風帶電的風采,盡管她們的命運與戰爭中的愛情密切相關,卻又不乏端莊、美麗、大氣,就連失去丈夫的孤苦,在作者的筆下也是那么富有神韻。
名叫介銀的女子在久久盼著從軍丈夫乃貴的音信,而她等來的卻是一紙死亡通知書,介銀在極度的悲愴中昏厥了過去。“醒來后,介銀除了自言自語便不再說話,她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總是靜靜地坐在一邊。有一次路過城西北的那個山洞,竟然看見乃貴換了簇新的衣服騎著白馬來迎接她,她的耳中甚至聞到簫鼓齊鳴的聲音。起初她有些恐懼和羞赧,但一種說不出的熱情和興奮洋溢出來,她臉色發紅,眼睛熠熠發光,肉體散發出一種奇異的香味。她撲向乃貴,自己也有如駕云乘虹一般,跌進自己想象的世界里,她不停地歡笑和尖叫。”化大悲大切為詭異的美麗,這是作者語言運用的神奇之處。丈夫陣亡,妻子沒有悲聲慟天的號啕大哭,而是沉默不語,然后在虛幻的世界里迷失。這種悲痛的美是極致的美,能夠直擊內心深處最柔軟的部分。從這段文字中可以看出,作者在語言運用方面,具有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自由度。文學創作中,如果把某一個場景或某一件事情,調換角度來進行描述并不難,而幾乎把每個場景、每個事件調整到表現美的最佳角度來描述,這需要相當好的功底和審美能力,劉蕭做到了這一點,實屬難能可貴。
戰爭就會有犧牲,祭奠亡者最能體現人類在文明進程中形成的人文精神。匡嘎家族中的第三代英雄匡嘎恩其在帶領湘軍平定叛亂的守城之戰中,死傷了兩千多人。當他只身回到故鄉時,面對天上的烏云祭奠戰友的亡靈。“他抓起地上的泥土往上空拋撒,舀一瓢井里的泉水向上空潑散。他對著云朵大聲喊道:‘我的出生入死的兄弟啊,請你聞一聞,這是家鄉的泥土;請你嘗一嘗,這是故鄉的蘭泉;你的親人啊,捧出了好酒好食;你的父母啊,在家門口聲聲呼喚自己的骨肉。你如果感知到,請化成風化成雨落下來;你如果看不到,請化成霧化成云飄走……’頃刻間,風夾著雨滴潑潑灑灑地落了下來,沾濕了老祭司的系魂布……許多人開始哭泣著呼喚自己親人的名字。”
戰爭的慘烈與苦痛是人類驚心動魄的挽歌。但是“鎮筸”人的瀟灑與超脫就在于,他們將挽歌唱畢,擦干眼淚后繼續開始戎馬生涯,展現了一種剛毅、果敢、一往無前的豪氣,這便是《筸軍之城》與其他同類小說的區別。它讓讀者明白,真正詩意的人生,就是這樣為了正義一往無前。
文學作品的成與敗受到很多因素的影響,但是歸根結底還是運用語言能力的高低問題。許多作者窮其一生不能突破現實性語言的禁錮,而劉蕭小說所使用的語言不僅突破了現實性的限制,而且藝術化的程度很高,從中可以看出她在語言和審美兩個方面具有很好的悟性。如果把文學創作的現實性語言比作石頭,劉蕭小說創作的語言就是珍珠,有著渾然天成的清麗和柔美,但不可否認的是,還缺少鉆石的璀璨,希望她在今后的創作中,能在語言藝術化的廣度和深度上不斷地進行探索和研究,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