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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爾吉·原野“狡黠”,他帶著逸趣橫生、娓娓動聽的語言,努力追尋著寫重大事件而不覺其重、狀身邊瑣事而不覺其輕的韻味無窮的寫作境界。他以清淺簡練的文字寫小說,也以戲劇化的糾葛寫散文,兩者難以分清。所以,他寫的《巴甘的蝴蝶》既獲得了“蒲松齡短篇小說獎”,也在《散文選刊》中被推薦。作品集《哈撒爾銀碗》就收錄了這些可以發在小說欄,也可以發在散文欄的作品。
原野的“狡黠”表現在,無論寫悲歡,都是輕松的調子,都是詼諧幽默的風格。寫歡樂,用滑稽,甚至是荒唐的方式,但荒唐之下有對良風美俗的追求。《婚禮記》中,我被扔在了西伯利亞的森林里,在尋找村莊的過程中遭遇了一場婚禮,而且戲劇性地做了新郎,享受著布利亞特草原人民的淳樸和歡樂。小說有著輕妙的筆致,每個文字都含著笑聲,戲謔地描述著比我們想象更神奇的生活。原野寫悲思,“極力冷心腸”,用含淚的微笑表現痛苦!队晗略谙闹恋耐恋厣稀分v述尋找一個失蹤警察的故事。在這過程中,巧妙地展現了噩夢般的現實——貧窮、疾病、下崗、強制拆遷、官商勾結、司法腐敗,警察張八風就是在這種物質至上的“時代大力”擠壓下,逼仄而憋屈地活著。盡管如此,他仍葆有一個人該有的正直、樸素和人情美,在鳥不拉屎的韭花臺,盡職盡責地為人民服務。最終,他因缺乏心機,曝尸荒野。尋找張八風,就是尋找夏至的雨,那種厚澤萬物、為生民立命的上善之雨。在這里,原野悲憫的愛心,或說淳樸的好心腸上升為審美的要求,照亮了他的寫作!吧袷ゴ蟮谋Р灰欢ㄓ幸粩傃话蜒蹨I,一個聰明的作家寫人類痛苦是用微笑來表現的”,原野的“狡黠”含著悲憫。
原野的“狡黠”還體現在,結構小說時有故事,更有意蘊。送桶裝水的人力車夫,像駱駝祥子一樣出力干活,但因為有了《匈牙利舞曲》,他安然、閑適、滿足,人就是可以這么活著。愛聽二人轉的狗,在他鄉想念中國;甘丹寺的燕子,會點燃酥油燈;人與自然生靈以善心相待,在溫情中守望。當然,原野為市井畫像時,也不忘記讓他們在泥潭般的生活中超拔一二。賣身的俄羅斯小伙子,在金錢面前誠實、清白;為“小姐”打工的王耳背誦艾略特的《荒原》……他們是荒地上生長著的丁香。
王鼎鈞稱原野的散文是“玉散文”,應該是取珠圓玉潤之意。他的語言是“大珠小珠落玉盤”,個個頂用,但不炫目,他在有意地把光澤磨去,讓文字更“璞”一些。他追求語言的清淺簡練,“有真意、去粉飾、少做作、勿賣弄”,追求文字的溫潤飽滿。在經歷了烘爐化雪的咀嚼消化后,原野熔鑄出完全屬于他自己的詼諧幽默之風,所以他的語言俏皮、機警、戲謔、辛辣、滑稽。開花鎮的虎博,追懷大清的歌手,彈肖邦的放鵝少年圖嘎,虎其吐老人,他們都帶著族群的印記,在他的文字中頑皮、生動、晶瑩剔透地站立。仁、義、廉、恥、信、真、善、美,在土地上,在人們臉上、心上,像星星一樣散落著。原野用自己的書寫,像螢火蟲一簇簇點燃,一點點照亮人心。
原野的故事中一旦有了族群的痕跡,就有了少年人對于萬物和眾生沒有揀擇的愛惜,處處透著一種不管不顧的明媚春日的氣息,文字剎那間會光亮和溫潤起來!豆鰻栥y碗》《花朵開的花》《爺爺的名字》等篇章,帶著東部蒙古說書人的敘事藝術,插科打諢、調侃戲謔,頗具喜劇色彩。相對而言,對社會人生百態的調侃像是中年人經歷世故之后的冷眼與風趣,當然也有成熟的體諒和寬容。無論怎樣,作者與他筆下的大多數人物之間保持著適當的疏離,這種疏離有時候也影響了小說的質地。比如《馬來和海珍珍》和《一條名叫貝勒的狗》,故事依然引人入勝,情節依然出人意表,但故事的勁道足了,留白、余味、意境就杳如黃鶴了。短篇小說沒有了回味,就沒有了眾鏡相照的小中見大。原野說:“好的短篇小說呈現蠶繭式的工藝美或玉器的溫潤美!边@兩個美的共同點應該是渾然天成。原野的語言有溫潤美,在結構上要有蠶繭式的工藝美,尚需抽絲剝繭的努力和全情的投入。《雨下在夏至的土地上》把情節藏在拉拉雜雜的散化的敘事里,讓人耳目一新,但沒有達到尼采所說的“結構的大潰蝕”,沒有把它很好地藏起來,多讀幾次,就感到些許穿鑿的痕跡!鹅`鉆》《“流氓”同志》等篇章的最后部分,作者以意料之外結尾,但不大符合情理,就顯出了做作,顯出了矯情。為了這個結尾,鋪墊埋伏、費盡機關,損失了自然,就失去了渾然天成。
看過原野在書籍封面的兩張照片,一張頭向前傾,眼睛突出,草枯鷹眼疾,大眼睛犀利,似乎要洞穿一切。這份“洞穿”在文字里就是四兩撥千斤的智慧,不動聲色地騰挪跌宕,入乎其中,不覺有說教或諷刺之嫌。另一張是仰望的姿態,背景是蒙古文字。照片中的臉,棱角分明,面相正直。原野是神射手哈布圖·哈撒爾的后代,“額爾古納的河水和大英雄哈布圖·哈撒爾的血液讓我變成了一個能以善良之心觀察世界的人,一個不忘記自己故鄉和民族的人”。新年伊始,高舉金杯,祝福原野之風浩蕩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