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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計劃用20年時間創作百萬字的長篇康巴三部曲——《康巴》《命定》《家園》,目前《康巴》和《命定》已出版發行進入市場。我希望這三部小說能重鑄民族靈魂,給人類以心靈安撫。
我生活在青藏高原東緣——康巴藏區,生物界將海拔3000米以上的區域視為人類生存的禁區,而康巴藏人數千年就生活在海拔3000至4000米的禁區上。這片土地的自然境況極端惡劣,它集中了全世界最復雜的地形地貌,集中了臺風之外的所有自然災害,包括干旱、雪災、地震等,這里的氧氣含量僅為內地的一半。在不通公路的年代,只要你踏上這片土地,就不難發現,康巴人的眼神里流露出對變幻莫測、喜怒無常的大自然的極度恐慌和無助,手中的轉經筒準確地表達了人們的祈求與希望。
但是,康巴地區也有另一個側面。當下,我們的城市正經歷著嚴重的道德、環境、生態、社會危機。于是,很多人游歷青藏高原,感受一種精神上的召喚,體驗暫時性的皈依。我覺得,最能讓人們分享、容納和接受的哲學基礎,就是關于自然和內心深處的和諧觀念。這些觀念,康巴這里有。
被世人傳唱的《康定情歌》就是包容了世界的幾大宗教文化所碰撞出的人性的“火花”。《康定情歌》就是因“混血”而碰撞出人性之愛的火花,它表達了不同種族、不同膚色的人們的心理祈盼,成為多種民族多種文化互相交融相互滲透的“混血”經典。
基于這首歌,我創作了長篇小說《康巴》,目的是想通過世俗的愛情故事同時又是超越世俗的愛情故事,去尋找人類隱約呈現出來的可以公認的哲學表達,而不同文明的這種隱隱的關聯和溝通,實際上在中國大西南的茶馬古道重鎮——康定存在了幾百年的時間了。
這條古道上的包容精神給予我完成作品的可能,這個可能就是:以長篇的形式將多種文明在康定交融的歷史連接起來。以茶馬古道的敘事背景將那些失落四散的偉大精神碎片整合起來,構成一個重新定義的新文明起點。這些文明歷經數百年匯聚、碰撞、交融、融合,為21世紀人類提供了共同的價值觀——包容、自由、平等、互愛。
在紛亂的充滿希望和危局并存的新世紀,崛起的中國將以什么樣的擔當和世界觀走向世界?惠顧世界?隨著中國經濟的崛起,中國如何與世界有著真正的心理平視,這一平視的心理基礎應該是自信和從容。我試圖在小說中呈現康巴地區的文明樣態,它可以為我們的這份自信和從容找到根據。
實際上,這份精神困惑不僅僅是國家層面的,更是個體層面的。《康巴》給讀者提供的精神答案是:熱而不狂;信仰與理性同在;宗教熱情與宗教寬容并重;尊重信仰但反對極端主義;它通過多元交融誕生出的新的理念,為轉型社會提供了一定的精神秩序和社會倫理規范。
第二部小說《命定》是2011年12月由四川文藝出版社出版發行,該書取材于康巴籍抗日遠征軍的故事,這件時隔近70年仍感動中國的抗戰故事一直湮沒在歷史深處。
我講述的藏漢各民族人民共同抗日的故事,希望驗證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中華民族這個大家庭,這個民族共同體是命中注定的,在立意中我曾說:
歷史常識和我親身履足的中國空間讓我必須坦言:文學的立場永遠是作家個人的立場。因此,我只能從我的立場去表達個人的情懷。關于《命定》不妨從中國地圖說起,而今我們無需厘清它是一片桑葉還是一個雞頭,在這個獨特的地理單元里,我們的祖先被東邊浩瀚的太平洋、西邊的戈壁和高原、北邊的了無人跡的西伯利亞、西南和南邊橫亙的喜馬拉雅山脈和茫茫無際的大海阻隔了,就當時國力和科技水平,要跨越上述的邊界是望而卻步的。就在這個曠達而封閉的地理單元里,中國各王朝的版圖概念是中心清晰邊緣移動,這個移動的疆域是隨王朝的力量而定的。比如說蒙古族建立的元朝,它的版圖概念甚至超越了我所描繪的范圍。又比如漢族統治的南宋,版圖的概念僅在長江以南。我們可以從幾千年的朝代更替看到一個命定的邏輯,無論王朝如何更迭,統一的認同是不變的。中國歷史上有三個少數民族建立了王朝——北魏、元朝和清朝,人口眾多的漢族和歷史典籍并沒有說這三個朝代不是中國的。由此推論,由藏王赤松德贊率領的吐蕃藏軍趁唐朝的“安史之亂”一舉拿下長安而建國的話,歷史一樣會承認它是中國的某某王朝。這就是大中國文化的包容性和命定性。這是與建立在西方文化和價值觀基礎上的西方文明有巨大差異的,國人必須意識到,大量西方知識體系中的評判規則很多是不適合評價中國的。因為,這個有著五千年歷史版圖上的任何一個民族,無論用什么方式脫離這個大群體都是不成立的,中國是各民族組成的大家庭是命中注定的,就像本書的主人公義無反顧地走向抗日戰場那樣,是命中注定的。
我認為,《命定》里的抗日英雄們是繼上個世紀西藏人民江孜抗英之后又一保衛中華的偉大亮點,是值得頌揚的,它凝聚著中華民族的團結精神。但是,66年之后再來描寫戰爭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挑戰,繼續寫槍炮里的宣泄?還是寫讀者一看開頭就知道結尾的故事?于是,我借助《命定》里的主人公土爾吉一生的命運感悟來呼吁:“如果人類的一切紛爭都采用暴力來解決的話,那必然是最可恥的行為,戰爭是暴力的形式,戰爭無疑是人類永恒的恥辱。”同時《命定》還隱含著對人類過度欲望的深度焦慮,我認為,一個人、一個群體、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只要把自己的欲望延伸出了自己的疆域,用武力向外界號叫“這是我的!”罪惡之源便從這里開始了。二戰時期的德國、日本侵略者就是超越這個欲望邊界的禍水。如今,這股欲望仍然有“貪婪的接替者”。
如果說《康巴》是借康定這個藏、漢、回多民族的交匯地來講述各民族之間和諧相處的故事的話,《命定》則是借助藏人抗戰的故事在講述人類和平的價值。有讀者在閱讀《命定》后認為,該書的主人公具備身為軍人的最高境界,這個境界是在土爾吉的一系列表現中展示給讀者的——作為軍人首先必須痛恨戰爭、排斥戰爭,但是作為軍人又必須銘記,只要地球上還有國境和疆界的劃分,當你的祖國面臨入侵時,你又必須義無反顧地拿起武器走向戰場。正是如此,小說里的主人公土爾吉和他的戰友們走進了《義勇軍進行曲》的歌詞中,“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每個人被迫著發出最后的吼聲……”這就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滅的精神,也是中華各族兒女的圖存興旺的價值所在。
第三本叫《家園》,我準備用3年時間寫完,試圖站在更為寬廣的高度和視野來書寫人類的共同思考。可以說,“水之鏈”是我想在其中表達的觀念。
長江從格拉丹東雪山的姜根迪如冰川發源,最后流入東海;黃河從巴顏喀拉山發源,最后注入渤海。這兩條世界級的大江大河像龍一樣纏繞在東方這塊古老的大地上,它們千回百轉,百折不撓,浩浩蕩蕩,奔涌向東,終歸于海,在大氣環流下形成輪回,周而復始。
水的脈絡與生命的脈絡是宇宙留給人類的永恒密碼,水的涌動又像人體的血液在生命體上延展、鋪開,形成奇妙的生命網絡、命運網絡、文化網絡;它又像樹葉的經脈,交織出密如蛛網的鏈接,舒展著生命的靈性、自由。
這些脈絡所形成的流動——水之鏈成為傳遞、輸送生命信息的惟一紐帶,我們能否在長江和黃河的流動中讀懂一種傳遞、一種鏈接、一種上源和下源的息息相關?
水之鏈的每一個接點呈現了不同區域繽紛萬象的文化景觀,在東方繁星密布的悠久文化中,鄭國的風最先吹出了樸素的唯物主義思想——“和實生物,同則不繼”的多元共存的人本思想。
這一多元共存的思想,使得飲源頭第一口水和源尾最后一口水的人會感到這是一種繞不開、避不了的命運的連接。這是命運刻在中華民族每一個個體心靈上的永恒的胎記。
注視這由西向東的數千里的漫長貫穿,你會對養育了長江和黃河文明的青藏之水產生什么樣的聯想和感慨?
如果再拓寬我們的視野,不難發現,同樣還是青藏之水,惠澤了薩爾溫江、伊洛瓦底江、湄公河、布拉馬普特拉河兩岸的文明。如果把恩澤于這些水系的人口加在一起,我們會驚異地發現,青藏高原的水悄無聲息地養育了20億人的生命。20億!這個數字占到了世界人口的三分之一,上善若水的偉大奇跡在東方這片土地上上演至今。
如果不借助水聲去思考在我們身邊流淌了五千年的故事,說明我們的記憶是殘缺的、是有選擇的,是我們不該忽略的多元共生經驗提供給人類未來的可能。
這個屹立在東方高地上的亞洲天然水塔以上善若水的情懷,向東方和南方輸送水源。因為水之緣,早在西漢時,就有了西南古絲路的記載;在唐朝時就有了豎立在拉薩大昭寺門前的“唐蕃會盟”碑;再后來就有了促進貿易與交流的茶馬古道、江孜人民抗英的炮臺遺址……
這些文明交融史、政治更迭史、文化生成史,因為水而養育的生命鏈接在一起,恰好解讀了水的極限氣質,遇堅硬而蕩氣回腸,最終水滴石穿;遇溝壑而充滿四溢,滋養大地。
我們不禁要問:世界上最硬的東西是什么?回答是水,水是用槍打不爛、用刀砍不斷的;世界上最軟的東西是什么?回答還是水,它像輕風一樣溫柔,像愛情一樣柔情蜜意。
某種意義上,中國的氣質就是水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