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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雪波是我非常喜歡和敬重的蒙古族作家,他以多部優秀作品向文學界證明了自己非凡的才華。他最初關注“生命與生態自然”的文學命題,作品蘊含著豐富的審美價值和哲學文化意蘊,到如今他則試圖在作品中彰顯薩滿宗教文化優秀精神和生態哲學氛圍。郭雪波始終關注大漠、關注自然生態,是實至名歸的“大漠之子”,其作品在抒寫著中國文壇上的一個另類傳奇。
郭雪波從小受喇嘛教、蒙古文化和漢文化熏陶,尊崇蒙古族原始宗教——薩滿教所崇尚的大自然崇拜。他最近創作的長篇小說《蒙古里亞》充分體現了以“萬物有靈”說為宗旨,以“多神”為標志,崇尚自然,尊重生命的博大的薩滿文化的根本概念。薩滿文化至今依然流淌在北方游牧部族的血液中,左右或影響著他們的行為規范以及日常生活。它的內涵,說白了就是根底深厚的人與自然的和諧文化。
蒙古民族在“萬物有靈”、“尊重生命”這一文化理念主導下,在漫長的歷史過程中,尊奉“長生天為父”、“長生地為母”、“尊重萬物”,逐水草而居,與天地自然和諧共生共存,把自己完全融入天地自然之中。這個民族保持了生存其中的草原,保護了大自然,創造了輝煌的文化。然而,這一文化理念,現在正面臨著危機。工業文明的崛起,對地球極盡毀壞,大自然已經失去自行恢復被消耗的功能。地球的各種自然災害連連不斷,已經威脅到人類的生存。在這種殘酷現實面前,郭雪波在《蒙古里亞》中倡導的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理念,尤其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蒙古里亞》是一部追尋歷史與現實、人與自然碰撞的文化長篇小說。小說關于蒙古族薩滿教世代傳襲興衰演變歷史的記述,是對蒙古民族歷史文化的尋根。這又是一部關于蒙古牧民的愛情小說,他們以最卑微的身份、最淳樸的真情,展示了草原文化的寬厚、包容、自由和浪漫。
《蒙古里亞》通過丹麥探險學者亨寧·哈士倫和國內文化學者“我”的雙重線索,多層次展現蒙古民族的優秀文化,在歷史與現實交錯中描述了人與自然的碰撞,一層層揭示那段鮮為人知的歷史,驚心動魄、跌宕起伏。其中充滿著以天地人的和諧為宗旨的薩滿文化,并試圖從中尋覓當今人類擺脫物欲橫流的現狀、浴火重生的金鑰匙。
郭雪波的小說,從表達對生態遭到破壞憤慨的《沙狐》,到具有理性色彩和薩滿符號的《銀狐》,再到這次探尋魂靈、帶有哲學意味的《蒙古里亞》,都展現了作者試圖從原始宗教文化中尋求一種新的生存哲學的企圖。這不是簡單的宗教理念的宣揚,而是要讓崇尚自然、尊重生命的古老理念重新復活,以應對當前嚴重的生態環境危機和文化危機。可以說,人類對大自然的掠奪性破壞,已經引發了大自然的全面反噬和報復,嚴重危及到人類本身。郭雪波的《蒙古里亞》告訴后輩應該怎樣認識自己民族的魂靈,啟發人們重塑自己民族的魂靈。
《蒙古里亞》是一部書寫魂靈的作品,全書一直在探尋魂靈——探尋自己孤苦的靈魂來自何方,探尋民族魂靈的來龍去脈。作者在題記中寫到:“當一種宗教和它的文化融入了一個民族的血液和靈魂,并已成為其日常習慣及行為規范時,這個民族本身亦是宗教,宗教也就是這個民族,任何強勢別想改變它,除非種族滅絕。然而種族不可滅絕,它有轉世靈魂。歷史學家湯因比說,所有的歷史,當其外殼被剝去之后,都是屬于靈魂史。”靈魂是什么?說白了,靈魂其實就是一種精神。《蒙古里亞》這部小說描寫的所有人物和事件,都以這個閃光的魂靈為中心,串聯在一起。
讀郭雪波的這部文化長篇,情不自禁地為其藝術水準感到驚嘆。他塑造的草原人物形象,他描寫的草原風情、歷史、民俗,都打上了鮮明的民族文化的烙印。可以說,他所寫的東西都是來自內部人的發言,這是描寫少數民族題材的漢族作家難以企及的。
小說描寫的人物活靈活現,大巫阿拉坦嘎達蘇、姥姥冬青嘎爾娃、點燃獻身燭光的僧欽五世、戈壁大盜黑喇嘛、蒙古族知識分子布赫和希格等人物,性格都很鮮明。特別是小說中的約蘇莫爾根形象很突出、很典型。他吃盡了人間苦頭,然而他的骨頭是硬的,他的魂靈是真正蒙古人的魂靈。我真同情他的苦難,我更佩服他的超強的想象力和創造力,而且他的膽識也過人,越是險況越能顯現他不同于一般人的勇氣和魄力。他是一個天生有著倔強秉性的人。在小說最后一章,約蘇莫爾根怒斥著:“滾回去!這是我的草場,我的地方!”他勇敢地阻擋瘋牛般肆虐著的礦車,最后壯烈犧牲,場面是那么的悲壯!約蘇莫爾根用他的鮮血和生命,鑄造了自己的魂靈,宣告了捍衛家園的民族宣言。尤其是牛群羊群瘋吼了整整一夜的場景,更是如歌如泣,令聞者肝膽欲碎,天地也為之動容。可以說,無論是歷史中的人物,還是當下的蒙古人,在他們身上都具有寧死不屈、奮斗不息、卓越智慧的精神魂靈。
總之,《蒙古里亞》是一部探尋蒙古族魂靈的厚重作品,它的精神追求和藝術探索以及取得的效果,都值得肯定。從其中,我們可以看到作者所寄寓的深厚的情感。正如白庚勝先生在評語中所說的:“從《青旗·嘎達梅林》《蒙古里亞》等作品中,可以照見作者深厚的生活底蘊、綿長的家國情懷、高深的思想境界、前衛的觀念意識以及醇厚的性情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