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歷史劇集《洪流》,容易產生錯覺,一是北伐時期的裝束,以及軍校題材,讓人聯想到多年前的《人間正道是滄桑》。其次是楊爍扮演的男一號“公今壽”,名字過于古怪,很容易讓資格老一些的觀眾想起當年于洋在電影《大浪淘沙》里演過的那個叫“靳恭綬”的主人公(當年也是迷倒一片女觀眾的)。
后來一查《洪流》資料,發現一切皆有淵源:《洪流》的制片人正是當年《人間正道是滄桑》的制片人之一;而“靳恭綬”“公今壽”的角色出處更是同一個,都是來自于老革命朱道南的回憶錄《在大革命的洪流中》。這個回憶錄1962年被改編成了電影劇本《大浪淘沙》,現在又被改成了電視連續劇《洪流》……
同一個故事雛形,在不同時代分別被改編成了影、視,兩個視覺產品同源卻不同質。一是長度不同,拍攝的手段、載體、播放平臺也不同,更重要的是折射出不同時代影視作品在歷史敘事以及進一步演繹方面的尺度差異。
《洪流》拍攝得更晚,力求營造出一種寫實感,包括對反方“張公儀”等幾個國民黨教官性格的刻畫,也都努力靠向立體,但主要角色的名字缺乏歷史感,除了公今壽的“公”這個姓緣起于古代的魯國,別的姓名元素都太像當代人的,顯出一種扎眼的隨意。比姓名更隨意的是學生兵們在軍營里,似乎男女交往很容易。從辛亥革命到大革命時期,雖說那個時代的知識分子和年輕人致力于移風易俗、男女平等,但是否在部隊日常的生活中往來得比當代人輕易,難免還是會讓今天的觀眾存了疑問。當然,“戲不夠,感情湊”,這幾乎已是當代影視的鐵律,作為劇情安置也可以勉強理解,但多少會在“寫實色彩”上失分。
《大浪淘沙》本質上是一出紅色浪漫戲。但因為拍攝于20世紀60年代,畢竟比今天離北伐年代近,當年的演員又比較風行體驗式表演方法,從人物形象的塑造上(除了對反派教官的塑造),反倒比電視劇更接地氣。浪漫故事的演繹,從觀賞效果上看更具歷史感。可電影的時長又較短,它對主要人物前后命運的敘述,又是碎片和拼接式的,反而比后來的劇集《洪流》更具備文藝技法上的現代性。而電視劇,因為“長度鋪陳”這一體裁上的大前提存在,則幾乎注定了是“前現代”而非“現代”的。
當然,這或許也跟《洪流》導演陳家林的審美與拍攝習慣有一定關系。不過統觀內地當下的優秀劇集,“前現代”依然是熒屏審美的主流,即便是最為強調電視劇制作電影化的張黎,他的《人間正道是滄桑》除了效果并不太好的、用舞姿或孤獨鏡頭下的主人公來表達內心情緒波動,在絕大多數的敘事時段,其采用的仍然是寫實性的敘述。無論是從美學、技術角度,還是廣大的電視劇受眾層面,華語歷史劇在目前尚沒有做好擺脫寫實性的準備。這是今天歷史劇集既好拍也難拍的地方。尤其是在沒有超一線演員壓陣的前提下。
《洪流》之中,藝術水準最高的演員是張志堅,其演技比之當年《大浪淘沙》里演教官的演員、乃至大明星于洋,都要高出很大一塊。有張志堅挺拔的身姿出現在鏡頭里,無論是當年的投機軍閥,還是現在的軍中地下黨,都能帶給人撲面而來的歷史感。可張是演員,不是明星,所擔綱的角色僅僅是個“主要配角”,不足以支撐整出戲。馬躍演的反一號較他以往的表演有突破,“張公儀”大約也是他繼唐太宗李世民(《貞觀之治》)、緝毒警(《生死英雄》)后第三個有一定神采的形象。但這兩個大綠葉與表演非常努力的男一號楊爍,似乎并沒有發生整體上的“化學反應”。究竟是劇本在設置上還有不足,還是表演的總體氣場還有待完善?或許二者原因都有。
《洪流》里女性角色多了,互相分戲,出彩的地方卻少。電影《大浪淘沙》的女人戲也不甚出彩,可畢竟有一個大眾情人式的“謝輝”在那里支撐著。《洪流》里的女角起不到類似的作用。而學生軍里用來表現動搖和走向反動的兩個“體制男”——“孫靜宇”和“韓東水”,他們兩個人的內心沖突加在一起,也沒有劉冠雄在《大浪淘沙》塑造的“余宏奎”那么具有強烈的戲劇性。
《洪流》和《大浪淘沙》源出一體,講的都是“大時代轉折處青年人所面臨的抉擇”這一母題,兩部戲在演繹歷史時所表現出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基本上是一致的,僅是演繹層次上有微妙的不同。這樣一來,“星味兒”更明顯的老電影,顯然比新拍的電視劇更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洪流》除了結尾收得有些倉促,在今天神劇滿天飛的大背景下,其實也并不算太差,只是有電影多年成功在前,也不得不退避一程了。用電影比劇集,本來是很沒有意思的事。但對同一個作品、同一段歷史的不同演繹,總還是會逗人們來評說。這其實也再次側證了經典影視的翻生之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