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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我總是感覺自己沒有根,這讓我很苦惱、很自卑。
我出生在通遼市奈曼旗一個偏僻落后的村莊。偏僻歸偏僻,但那里是美麗的。村莊被一望無際的沙海捧在掌心里;一大片清澈明亮的湖泊靜靜地注視著村莊;一座用柳條、苦艾等植物編織起來的高大古老的敖包聳立在那里。因為那個敖包,那潭湖被鄉(xiāng)親們稱為敖包淖爾。那里盛滿了我很多神奇的、美好的、苦澀的、難堪的、艱苦的童年的回憶——
85歲高齡的喇嘛爺爺迎風(fēng)站在敖包淖爾邊引領(lǐng)父老鄉(xiāng)親祭敖包、念經(jīng)、求雨,銀白色的胡須在湖光反射出的光線里閃爍著,隨著他嘴的祈禱上下翕動著;每個金色的黃昏牧童趕著牛群從敖包淖爾緩緩走來,太陽的余暉給每一頭牛都鍍上了一層金輝,牧童頭上的草帽、手里的編織物足以證明這一天的歡愉和收獲;每個清爽的早晨羊倌叫村里人放羊的高亢聲音,在寂靜的村莊上空暢通地響起來。每個安靜的傍晚,村里孩子都聚在村中的那棵老槐樹邊盡情地玩耍。阿媽怕我們被同齡人欺負,不讓我們兄妹幾個去那邊玩,于是我們幾個并排坐在房子?xùn)|邊的沙丘上,眼巴巴地看向那里,孩子們肆無忌憚的呼喊聲、嬉鬧聲、哭笑聲激蕩起我們?nèi)康牧w慕和向往。
二姑父幾乎是勾走我童年大多好奇心的角色。他是個獵人,背有點駝,腳步邁得很大,背上總是背著一支長長的獵槍……二姑父的屋檐上總是掛著一條或幾條狐貍皮。那些狐貍皮里塞進了干玉米,把皮撐得鼓鼓的,乍一看就像一條活生生的狐貍在迎風(fēng)跳舞。二姑父家的大女兒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癱瘓了。關(guān)于她的癱瘓,村里人有很多種說法,最為普遍的說法就是因為二姑父總是獵殺狐貍,獵殺生靈。我用蒙漢雙語寫的小說《流淚的狐貍》就描寫了這些故事。那些陳年往事、那些遙遠的記憶總是自然而然地走進我的心里,跳躍在我的小說里。
我15歲那年,父母搬到了扎魯特旗阿日昆都楞種畜場。那是一個美麗得像油畫般的翠綠的世界。我在奈曼旗讀完初中后才去扎魯特旗跟父母團聚的。我去草原那天,天正下著蒙蒙細雨,整個草原都像特意打扮過似的,油光滿面,清新翠綠。妹妹披著一件寬大的雨衣,穿著一雙男式的黑色水靴走在雨中的草原上。她跟前是一汪清水,一群潔白的羊群分布在清水周圍。雨點淅淅瀝瀝地下著,澆在臉上酥酥的麻麻的,有點曖昧有點傷感。阿爸不是老牧民,他不懂得駕馭烈馬,來到草原趕著馬車時不小心車仰馬翻,受傷了。他拎著一個從奈曼拿來的柳條筐,在牧鋪周圍撿菜。一顛一跛的身影在雨中顯得特別孤獨又落寞。阿哥騎著一匹沒有套上馬鞍的棕褐色的馬兒在雨中走來……這就是我最初到草原的印象。
我畢業(yè)后沒有分配工作,回到了扎魯特旗草原。那是一段很糟糕的日子。我每天趕著羊群上山放羊,在草原的烈日下度日如年地堅持了一些日子。寂寞、孤獨、痛苦,每天像激流般沖擊著我。我以此為題材用蒙漢雙語寫過中篇小說《情緣》。
最后我定居在庫倫旗。庫倫旗是個文化底蘊比較濃厚的地方。這里有古老神奇的安代舞,有香火旺盛的三大寺,有著近一千條溝……在這里我見過很多老人,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個身材矮小、面容慈善的老人。雖然80多歲了,但是她腿腳靈活,動作輕便。總是不見她閑著,總是看見她自言自語、自說自笑。她是個樂觀的老人,她喜歡打紙牌,但是火化逝者的消息幾乎一下子擊垮了她。她便是我以火化為題材的小說《哈達圖山》里的主角。
也許誰也不是刻意地寫小說的。生活中的很多美好神奇的,或者是艱難困苦的事情積壓在心里,慢慢地就促使你將它傾訴出來。而那些自己最熟悉的遙遠的或者是近前的事情很自然地成為了小說的素材。所以小說離不開生活、離不開閱歷。只有貼近生活才能寫起來不費勁、不空洞、不做作,寫起來得心應(yīng)手。
生長的地方是故鄉(xiāng)?有父母的地方才是故鄉(xiāng)?或者是目前賴以生存的地方才是故鄉(xiāng)?我的根到底在哪里呢?也許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曾經(jīng)走過那么美麗神奇的地方,見過那么多淳樸樸實的人們,領(lǐng)略過那么多神奇獨特的民俗風(fēng)情。而大自然本身就是奇跡、生活本身就是個謎語,我們需要做的只是用一顆虔誠的心去欣賞,用一顆感恩的心去崇拜,用一顆忠誠的心去傾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