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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人問我,全世界都看電影上網發微信去了,你搞創作有什么意思?也是,有什么意思?搜干肚腸也找不出特別有力量的回答。突然一夜寫稿,胃病發作,凌晨時分送到醫院急診室,一針曲馬多下去,沒多久,白晃晃的燈光湖水一樣飄蕩起來,護士進進出出的聲音漸漸遠去,答案在睡意迷蒙之間閃現——文學讓我擁有了一次絕美的麻醉,讓身處鄉村之痛不能自拔的人體會到解脫與寧靜。
喏,我很想又很不想跟你訴說關于農村。想是因為它的雜亂繁重背后有著生機勃勃的愛與憂傷,足以讓任何人敬畏而不是鄙棄。不想是因為無論我講得再多,也引不起你們的共鳴。你們月白風清地小資著,動不動飛來飛去,馬爾代夫的海、南極的冰、三亞的風、漠河的雪。你們無法想象有很多人終生行走在大山里,連天空飛過一架飛機,都要幸福惆悵地呆望半天。大山里,村干部的文件袋黃燦燦的,走近一看,不過是某某牌的豬飼料袋……
可這些群體鮮活又沉重地每天出現在我面前,一個、兩個、三個、四個……越來越多,而且人背后的事件越來越清晰——這時候,你突然發現,你不是在和某一個個體的問題在戰斗,你已經身陷于眾多復雜的、縱橫交錯的社會問題之中。
比如孩子上學吧。窮,念不起,找人捐助,人一問,四個娃。不樂意了,我要有四個娃,我也養不起,憑什么我捐助?不捐。孩子聽了回頭半夜跑去把人轎車劃得遍體傷痕,抓到他,氣咻咻盯著你,眼眶里全是淚汪汪的恨,你舉起板子都不知道打誰。政策錯了?他爹媽不對?捐贈人糊涂?再說當官的。小芝麻官,都說越往少數民族地區走鄉鎮干部越霸氣,所以剛下基層那會兒我叮囑自己,可不能做這俗人,第一周遇到個超生戶,我跑人院子里文聲靜氣說了兩個鐘頭,就只希望對方說出孩子幾時生的,讓我們好做筆錄——這筆錄不做好,上頭計生檢查時孩子出生時間對不上,考核要扣分?扇藱M豎不理我,悶頭一巴掌甩來,把我眼鏡給打飛出去。計生辦主任一看,毛了,操起鋤頭朝那半垮半偏的廚房一家伙,抖得滿院子塵灰,那邊兩鐘頭不開口的男人立即跳起來大叫:”初九,初九,正月初九!“那天回鎮的路上,我始終沉默,眼鏡摔壞了,眼前一片模糊,我想:什么才是真正的農村?
筆落到紙上的時刻是如此神奇,我所困惑的這片山野和大地、接觸的泥土與民眾,突然在紙上變得厚重和深邃。這之后,再在空無一人的大山之中聽到某處傳來鋤頭叩響泥土的聲音時,便有了寧靜幽遠的天高地闊。
寫鄉村,不可避免要書寫云貴高原上這個被很多人遺忘的民族——仡佬族。這個古老的民族,樸實得像山里的刺梨花,默默守著大山,從不曾離去。我一度也羞于說起自己的民族,甚至因為漢族同學大叫“仡佬、仡佬”而跟他們翻臉,因為在漢族孩子的玩笑里,仡佬就是“蠻”和“擰”的意思。隨著對鄉村的書寫,一扇通往真實的窗緩緩打開,我漸漸發現那些所謂的“蠻”其實是美的,“擰”也是美的——因為堅守,因為樸素,因為相信善和因果。
一場與文學的邂逅,讓我擁有了特殊的符號,足以讓我在同行面前坦然以對。流光以責任和擔當為秤,以真誠與善良為名,以文字為紀,存照留念于今天。白晃晃的天光逝過,夜色如期而至,春風已過,秋風正濃,收獲永遠在明天,而今夜,誰在繼續與文學為伴,等待一場完美的邂逅?是我,抑或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