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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苗族作家向本貴在2014年第9期的《民族文學》上發表了中篇小說《母親是河》。小說以80歲的鄉村母親張山妹極度勤儉、自守、慈愛和奉獻的一生為依托,實際上寫了“我外婆”、“我娘”、妻子劉玉秀、兒媳鄒芳四位母親的日常生活,幾乎穿越了百來年的時光。小說深情地回望了無私的母愛和過往的鄉村生活記憶。向本貴的這一次回望,與很多人有過的鄉村記憶并不完全相同。小說中寫了鄉村的歷史,在這個歷史背后,可以觸摸到許多真切的生命體驗。小說的筆調中含著一種“恕道”,這種“恕道”表明向本貴的鄉村記憶既非簡單的激進,也非固陋的保守,而是沉潛著作為親歷者和參與者的復雜體驗。或許不無巧合,小說名稱中的“河”,它同時也是記憶的形態。而且80歲的鄉村母親張山妹,得的又是老年癡呆癥,這正好使小說進入到一種對于過往記憶的打撈和梳理的過程當中。
向本貴的這篇作品,由此觸及了我們如何看待鄉村記憶的問題。隨著時光的流逝,我們往昔的鄉村生活記憶,是否還在那里?我們如何才能重新觸摸到它們?它們又會怎樣影響到我們對于今天農村社會的感受和理解?而且,在有些人看來,一個重要的質疑可能是:我們還需要去溫故這些恍若隔世的記憶嗎?但正如社會學學者陳映芳所說的,“記憶的重構關乎歷史的重構”。而且,如何講述曾經的鄉村記憶,也將會影響我們對當下鄉村社會的看法。
所以,如何回望我們曾經的鄉村記憶,就成為了一件重要的事。然而實際的情形是,當年的親歷者和參與者正在迅速地老去,有講述能力甚至有思辨精神的,就更是少之又少了。鄉村社會的急速變化,也使得他們所熟知的鄉村經驗和記憶似乎缺乏被重述的必要。年輕的作者們多半只能轉述和漫畫化地涉及以前的生活,而更多的讀者則陷于眩目的現代性和后現代性體驗,缺乏相應的知識資源,對這類遙遠的鄉村記憶無法深入理解,并且棄之不顧了。從這些方面來看向本貴的小說《母親是河》,我們其實可以觸摸到作品傳達出來的更多的內涵:為什么勤勞節儉了一輩子的鄉村母親,就是學不會“過好日子”,這背后所包含的對于生活匱乏的恐懼,是不是已經完全被我們忘卻了?在孤兒寡母漫長的凄苦時光里,除了少數鄉親的偶爾相助,“社會力量”在哪里?母愛是偉大的,但是當我們只能有母愛可以怙恃的時候,這的確是值得我們深思的問題。
在小說中,四代母親雖然處在極度貧寒的境地,但是都秉性純善,為人仁厚守正,莫不讓人為之默然震憾。特別是主要人物張山妹,盡管視獨子為“命”,在兒子與牛爭食的時刻,她幾乎出于本能痛打和呵斥了兒子。她說的一句“我娘說,做人要正仁賢慧”,穿越了百年的時光,傳承了四代母親。這些在我們今天的鄉村社會里,難道不是正在成為迅速流失的珍貴傳承嗎?
可以設想,有或沒有這一類的記憶,以及以怎樣的心態來回望我們的記憶,結果恐怕會相當的不同。迷失在當下的經驗之中,似乎正在成為越來越多的人在不自覺中養成的某種習慣,這無論是對于寫作者,還是對于批評者,都是值得警惕的事情吧。即使是一位普通的作者,都可能慢慢明白:歷史經歷者的記憶,是歷史重構的重要依據。如果我們有心要書寫出令世人信服的歷史,我們就必須致力于對社會記憶的整理。正如陳映芳所言,如何將個體的記憶轉化為公眾的記憶、民族的記憶,甚至使之進入人類的記憶,是非常重要的。
小說原名叫《找娘》,這是回望鄉村生活歷史記憶的一個下意識的隱喻。我們對鄉村的記憶可能有很多的差異,但無論如何,我們應該尋找到一個能夠就分歧的實質進行對話的話語空間。向本貴的這篇小說,恰好體現了這樣一種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