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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偶然中的必然,我讀到了壯族作家潘小樓的中篇小說集《秘密渡口》。該書收錄了包括同名作品在內的6部中篇小說,另5篇為《端午》《小滿》《罌粟園》《青檸》《魁山》。
當我讀到《青檸》的時候,我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女作家的作品產生了一種久違的激動。她的小說總是將故事安置在衰敗的工廠、潮熱的小鎮,或是陳舊的村落。我固執地認為“廢墟”這個意象,有著作者親歷的傷痛,或者她親眼所見的錐心刺骨的傷痛。
《青檸》屬于愛情小說,但并不是普通的男歡女愛,而是一種穿越了時空仍無法抵達的愛情。在水泥廠的一個棚戶區里,年僅15歲的青寧經歷了她無法釋懷的初戀,也是她惟一一次真正的愛。她期盼著愛情像暴風驟雨般降臨在她身上,但事情沒有向她希望的方向發展下去,而是在她燃燒前一刻戛然而止。小說里,青寧的初戀情人甚至沒有名字,最后連一個紙片都沒有給她留下,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是廠辦的工作人員,可在青寧眼里,他是一個攝影藝術家,是一個愛人,是她的發現者。他癡迷地用鏡頭和雙手塑造著她的美,使得她一次次發現自己作為一個女子內在的青春涌動和無需掩飾的情愫。當她發現他竟然也用同樣的方式對待其他女孩后,她沒有歇斯底里,反而以一種在其年齡幾乎不可能有的成熟接受了這種現實。她的內心充滿了愛的熱烈,可她沒有用愛將他引渡到彼岸,這成了她無法走出的心結。許多年后,青寧回到這座已經淪為廢墟的工廠。她帶過來的,是一個在“跨城8分鐘約會”活動上結識的男人,她將他當做那個心中的他,完成了對自己青澀之愛的祭奠。
在潘小樓的小說里,敘述者對母親的過錯總是難以諒解,而對于父親卻充滿了無法彌補的缺憾。作者心中仿佛有一種對過往的傷痛和悔恨,像一顆顆種子暗暗發芽、生長,最后變成一棵棵憂傷的南國植物——她的小說。
在書的后記里,她提到6篇小說寫作和發表的順序,也就是故事敘述者的出生順序。《端午》里的“我”、《秘密渡口》里的趙爾克、《罌粟園》里的“芨”、《小滿》里的“我”、《魁山》中的巫醫九伯和《青檸》中的青寧,這些先后出場的人物,身處不同的場景和故事,或向著過去懺悔,或對著當下進行無謂的抵抗。但殊途同歸,他們走的是同一條自我救贖的道路,他們開始的是同一場無法抵達終點的旅程。
《小滿》這篇小說里的“我”叫莘。莘,是一種草本植物,根細,有辣味,暗紫色,可做草藥,這正好暗合了“我”的性格和行為。在小說中,父親病逝了,母親因為在紙廠非職工家屬的尷尬地位,不得已有了語焉不詳的出軌行為,在“我”8歲的心靈中種下了永遠無法驅除的夢魘。這個敘述者“我”成了一個不近人情的影子,在愛她的女人中間游蕩。當“我”想找回對“我”有著純潔情感的女友楊希希時,她已經決絕地死了。這個“我”只能成為一個多余的人,一個無法找到懺悔和救贖之門的人。
我最欣賞她的《端午》。整部小說籠罩著一種無法驅除的神秘氣息,這很適合作者演繹一場有始無終的錯位情愛。小說看似封閉的揭示,似乎并未能阻擋讀者對小說進行多種開放式解讀:“全知的我,如今卻成了惟一一個不知道方向的人。”
小說《端午》是一篇關于集體陷落和救贖的小說。可是,當小說中的人物在走到盡頭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最好的歸宿,不是死亡,就是離開。
對于人的一生來講,錯過、錯誤、罪惡一旦發生,可能需要一生的努力來救贖。當然,這是對向善的人來講的。否則,他們會沿著錯過、錯誤、罪惡的道路一直走下去,最終也無法意識到,人生其實就是一條經歷苦難的道路,也是一場自我完善和自我救贖的修為。
一個好的作家,最后寫的只能是自己。由此來講,作家變化一個名稱進入自己心靈世界,進入自己文字的過程,是惟一可以酣暢淋漓地通過敘述來自我救贖的辦法。可是,永無止境,永遠無法抵達。就像托爾斯泰那樣,為了愛和救贖,最后死在了一個小火車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