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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是多民族聚居地,擁有豐厚的文學傳統。繼老一代作家格桑多杰、韓秋夫、察森敖拉、鮑義志等人之后,近十幾年間,優秀的少數民族作家作品不斷涌現,青海少數民族文學的生態顯得更為復雜和豐富,呈現出更為寬廣的文學面貌。
在小說方面,青海少數民族作家顯示了他們編織故事的獨特能力。一些青年作家從敘事、結構等層面表現出了一定的探索性,文本的內容和視野體現出了一定的深度和廣度。多杰才旦、才旦、梅卓、龍仁青、扎西東主等作家仍保持強勁的創作勢頭,而江洋才讓、萬瑪才旦、德本加等更年輕的作家也寫出了優秀的作品。
近幾年,江洋才讓投入長篇小說創作,先后出版了《懷揣石頭》《康巴方式》等長篇小說。但縱觀江洋才讓近年的短篇小說,似乎更有特點。在其有關康區的書寫中,江洋才讓力圖使每一個短篇都呈現出不同的面貌,但它們之間又具有某些內在的聯系,這猶如嘉那瑪尼石刻:每一刻力道不同,刻線若斷若續,但最終構成完整的六字經文。小說沒有塑造個性極為鮮明的人物,也沒有縝密的因果聯系的情節,而是著力營造一種濃郁的氛圍,烘托出特殊的情調,并在其中傳達作家的種種體驗。小說人物個性蒙昧不明、情節有意淡化,成為江洋才讓短篇小說敘事性弱化的主要表現手段,成為其文學創作的減法。小說細節的雕刻、詩意瞬間的放大是江洋才讓為了凸顯其情調模式的敘事功能而做的加法。這種加減法的結合共同烘托出小說的抒情特質和豐富內涵。
萬瑪才旦近年來以雙語作家身份創作了諸多短篇小說。小說集《流浪歌手的夢》《嘛呢石,靜靜地敲》集中呈現了作家雙語創作的成果。如評論家寧小齡所言,萬瑪才旦以“關注當下的視野、個人氣質的短篇氣象、小說敘事的單純”構筑了他的小說世界。其“極簡主義”的敘事處理能力、思辨性的小說內涵具有極其鮮明的創作個性。以其短篇《烏金的牙齒》為例,萬瑪才旦圍繞“烏金的牙齒”,聚合了“我”和烏金兩個人物,通過各自行動序列的展開,揭示出“思辨性”這個主旨,與古老的民族文化心理形成同構。整篇小說用了接近一半的篇幅來細細敘述“我”對烏金牙齒的思索,用這一行為最大化地揭示了主題。烏金和“我”身上都流淌著藏人思維方式的集體無意識。小說精彩之處在于筆端觸及了幽微、復雜的人性深處,尤其反映為善思辨的民族性與從不妥協的現代人格的結合。這種思維模式亦構成以萬瑪才旦小說為代表的藏族漢語小說的內在思辨性。
藏族母語作家德本加近年來創作勢頭強勁,先后發表和出版了百萬余字的長篇小說和中短篇小說作品。2011年,由作家萬瑪才旦翻譯的短篇小說《人生歌謠》榮獲《民族文學》年度獎。評委會認為小說“通過對藏族日常生活準確而富有詩意的描述,將人生的諸多感悟融入到流暢的敘述當中,意境深遠,令人回味” 。2012年,其中篇小說集《沒有雪的冬天》、短篇小說集《人生歌謠》出版,同年,德本加作品研討會在北京舉行,評論界體現出對這位母語作家小說創作的極大興趣。
土族青年作家張正以詩歌創作居多,在其不多的小說實驗中,其先鋒氣質得以凸顯,“將一種靈怪奇異、詭譎多端的想象力發揮到經驗式敘事無法抵達的想象高度”。評論家認為,張正以隱含現實指涉的語言,為小說輸入了想象的活力,“銜接著志異敘事傳統的藝術思維”。
回族青年作家冶生福致力于抒寫回族生活,其小說《胡墼》反映了在金錢至上觀念的侵襲下穆斯林“潔凈”思想所彰顯出的意義。冶生福的散文也頗有特點,比如在《青茶小志》中,作者以熬茶般沉釅的生命體驗,將茶與這片高地上的人們骨血般緊密的聯系表達得活色生香。青茶是歲月壓制成的風俗志,更是情感發酵成的回憶錄,文章情性殊勝,在一個個富于現場感的片段中,在點滴、瑣屑的書寫之間流淌出令人動容的詩意,以恬淡的表情娓娓傳達出散文獨有的氣質。
運用藏語寫作的蒙古族青年作家次仁頓珠善于書寫藏區現代化進程中的社會變遷和文化變遷背景下藏族人的生活、情感和困境。其短篇小說《黑狐谷》以敏感的“生態移民”為主題,揭示了牧民成為“移民”后內心情感的激蕩,以及由此引發的對于社會、文化等問題的思考。
在詩歌方面,藏族的班果、梅卓、居·格桑、道幃多吉、江洋才讓、尖·梅達、久美多杰、昂旺文章、洛嘉才讓、阿頓·華多太、夏雄·央巴、華旦、那若、赤·桑華、白瑪措、才登、曹有云、德乾恒美,蒙古族的斯琴夫、那仁居格、照日格,土族的阿霞、阿朝陽、張正、衣郎,撒拉族的馬丁、翼人、撒瑪爾罕等詩人一直保持著旺盛的創作姿態。下面我以一些詩人為例,談談青海少數民族詩歌的創作特點。
馬丁、翼人、撒瑪爾罕形成鮮明的撒拉詩人梯隊。撒拉爾血液中流淌的突厥文化基因使這個民族更崇尚力量與自由。游牧文化的自由內核賦予撒拉詩人的是一種文化積淀的無意識流淌。面對這種無意識,很多詩人選擇成為自由徜徉于歷史時空中的“行吟詩人”。撒瑪爾罕的新詩集《清水微瀾》集中體現了他近年來的詩歌風格。他擅長在平靜的詩歌語言中蘊含激情,擅長在淺唱低吟中回望民族歷史,書寫撒拉人漫長的遷徙歷史和精神體驗。
土族青年詩人衣郎善于以堅實的體驗構筑其詩歌世界。在他的詩歌中,詩人認真地將感覺與經驗細化,以“貼近大地”的寫作展開“個體生命與層層累積的歷史、鮮活的現實之間的對話,其中既有對苦難的詰問,也有對命運無奈的嘆息,滲透著愴痛和依戀相互交織的生命意識”。在詩作《握緊青海高原》中,詩人以時間為經,空間為緯,在經緯交錯的一瞬,進行了歷史片段的重構:石器時代的陶罐,歌舞祭祀;雨中的德令哈,詩人真純。然而,詩歌中更多的是對歷史個人化、碎片化,甚至囈語式的呈現,每每的靈光一現,組合成青海高原生動的表情。這種立足于腳下這片土地,認真揣摩土地與歷史紋路的詩歌寫作方式為青藏題材的書寫注入了活力。
張正的詩歌寫作常常體現為與我們日常經驗的決裂。在張正的詩歌世界里,世界被無限縮小,感覺被瞬間定格、放大。詩人決意以沖突、張力營構每一個意象,最后,這些意象的并置常常會轟然擊中我們被格式化的內心。
藏族青年詩人洛嘉才讓對詩歌的打磨,得益于他平日里對感覺的敏銳捕捉。在他的漢語詩歌中,他更強調將“世界”轉變為“語言”的過程,追求使二者同一化的過程。詩人擅長將各種感覺充分調動集結起來,將風景擬人化處理,將聽覺視覺化顯現,將抽象具象化再現,以此來吹響聯覺的集結號。《時間筆記》是詩人多首短詩的集結,這些短詩的共同點是將生活中的點滴以碎片化的方式呈現,但總貫穿著一種意蘊。詩人擅長將自然界的生命與都市的無機物特征形成參差的對照。詩人總是將碎片式的點滴想象累積在一起,等待它們爆發生命力的那一刻。這種“蝴蝶效應”式的想象力聯動指向了一個否定的向度,那就是對現代文明的深刻懷疑。
阿頓·華多太、尖·梅達、德乾恒美等青年詩人,有著不同的詩學追求和思維方式,使他們的作品呈現出更為豐富的面貌。就像阿頓·華多太的《切換》一詩所反映的那樣,詩人選擇了最為日常的鏡頭,卻表達出了獨具深意的內涵;詩人選擇了簡約的言說方式,卻直面了今天現代人面臨的巨大問題。其他詩人的作品也是一樣,以詩歌來再現人類生存的境遇。
在我看來,少數民族文學之前還沒有受到足夠的重視。但在今天,可能正是少數民族文學有所為的時代。我們應該更多地葆有“珍視人與自然的親密交流”、“對不可知事物保持敬畏”等人類不可或缺的情感和價值觀。作為青海的少數民族作家,我們要更加自信地把握屬于我們的精神財富,迎來青海少數民族文學更多向上生長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