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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云南映象》從寨子里走出來的哈尼族放牛娃蝦嘎,已經成為北京奧運火炬手、舞劇領舞、各類舞蹈比賽獲獎常客,并推出獨舞《螳螂》——他并不是唯一被這出舞劇改變命運的人。
盡管十二月中旬的昆明氣溫只有5度左右,瑞士人Kay和Christian依然在翠湖中央的拾翠滇文化中心表演場地里裸著上身——他們手里拿著涂有熒光料的鼓槌、鍋蓋、拖鞋,敲擊周圍的黑色廢棄水管、藍色工業塑料大桶、不同規格的廢棄平底鍋、舊汽車零件、以及一只巨大的、已經扭曲掉的壞鐘。臺下觀眾圍了幾圈,有小孩,有潮人,也有大叔大媽——基本沒人跳舞,他們眼睛都黏在了兩個在工業垃圾中上躥下跳的鬼佬身上。
今年之前,這個名為Bubble Beatz的電子樂組合基本只在歐洲混。2013年5月,DJ張有待把他們請到MIDI音樂節,場下的楊麗萍看到后,馬上給他們寫了邀請信。12月,他們來到昆明,成為楊麗萍國際舞蹈季四個國外表演團體的其中之一——他們的目的是讓觀眾成為舞者。
楊麗萍藝術發展有限公司里,幾乎所有的員工,都是從云南鄉中走出的非職業舞蹈演員。
加上大型舞劇《云南映象》,出現在舞蹈季宣傳冊上的演出舞團也只有五個,但按照楊麗萍藝術發展有限公司總裁王炎武的說法,他們依然花掉了五百萬的邀請費:“除了演出費、差旅費,我們還要滿足對方所有的舞美、燈光、舞臺裝置要求。”
作為國內首個以個人冠名的舞蹈節,楊麗萍國際舞蹈季并沒有政府贊助,資金全部來自于舞劇《云南映象》和《孔雀》的巡演收入,以及楊麗萍獲得的政府獎金。又因為場地以及受眾的限制,舞蹈節不太可能走音樂節的道路,以贊助收回投資。除了小范圍招商,舞蹈節的成本依然要通過售票解決。“目前《孔雀》票賣得最好,一票難求。其他的舞劇能賣到三分之一到一半。又因為政策原因,不能通過包場的方式獲得國企贊助,基本上還是我們出的兩個舞劇撐成本。”
楊麗萍藝術發展有限公司之所以自掏腰包也要辦舞蹈季,是因為從2003年首演的《云南映象》已經走到了第十個年頭。在12月13日《云南映象》升級版首演之前,楊麗萍都在忙于為舞劇改頭換面。“新版《云南映象》的內容雖與老版一樣,燈光舞美卻都是全新的設計——光電腦燈就有一百多盞,投影制作也全部換為三維立體。舞臺機械全部重新制作。”為了實現大型舞劇的全面升級,楊麗萍藝術發展有限公司在北京收購了一家舞臺機械科技公司。“除了做舞臺機械,這家公司還會接一些外來單,比如上海迪士尼樂園的一些舞臺建設,以及《黃金甲》里的布景。”
位于昆明的楊麗萍藝術發展有限公司里,沒有專業的公關、企宣、文案策劃。幾乎所有的員工,都是當年跟隨楊麗萍,從云南鄉中走出的非職業舞蹈演員。年歲漸長,走下舞臺之后,他們就直接到行政部報道:“我們公司里,基本每個人每天平均工作十二個小時,也沒有加班費。他們都是跟著楊麗萍十幾年的人,與其說是為了養家糊口,不如說是念著這份感情。”
“我們團里工資不高,很多人不是出團去做生意,就是進了公司做其他位置。但我喜歡這個舞臺。”
《云南映象》的舞者與前舞者們大多來自云南本地。2001年,云南旅游歌舞團希望楊麗萍幫他們編排一場“旅游節目”,結果楊麗萍編出了一場《云南映象》。在楊麗萍下鄉采風、尋找演員時,撞見了一群不吝于對著牛吆喝的哈尼族小伙子,蝦嘎是其中聲音最洪亮的那位。楊麗萍只問了他一個問題:“你喜歡跳舞嗎?”蝦嘎說:“喜歡。”楊麗萍并不知道他是寨子里铓鼓舞跳得最好的,聽到這個答案后,她招他進了團。
在來到云南映象舞團之前,蝦嘎只是云南紅河州建水縣普雄龍岔口羅家寨的一位放牛郎。跟蝦嘎一同進團的還有十幾個同寨人。從各個山寨中來的非職業演員占到整個舞劇演員的7成以上。到了昆明,寨子里來的年輕人都開始訓練。18歲的蝦嘎骨骼早已成熟,每天8點起床訓練形體,對他就是一種折磨。“這一排練就是兩年。當時我們除了包個三餐,每個月只有50塊錢。跟我一樣從寨子里出來的人,走了好多個。”
2003年3月8日,《云南映象》首演。蝦嘎第一次面對觀眾,緊張得總想上廁所。“但倒不會出什么岔子,畢竟練了兩年,一上舞臺就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之后,云南映象開始了全國巡演。這群非職業舞蹈演員第一次走出故鄉,卻壓根沒想著四處走走——太陌生了,只有回到舞臺上才能找到一點兒熟悉感。
而讓這群山寨里出來的舞者沒有想到的是,一年后,他們就坐上了去巴西的飛機。蝦嘎扭著臉看機艙外的云層,“扭得脖子都痛。”在這之后,他還會飛去東亞,歐洲,南美,北美……他想象著如果沒有走進舞團,自己的生活會是什么樣。但這也是個浮云一樣的想法。“我更大的發現是我喜歡跳舞。時間越長,我越喜歡。我們團里工資不高,很多人不是出團去做生意,就是進了公司做其他位置。但我喜歡這個舞臺。”
現在,跟蝦嘎同期進來的非職業舞蹈演員只剩下了兩三個。而這位從寨子里走出來的放牛娃,已經成為北京奧運火炬手、云南映象領舞、各類舞蹈比賽獲獎常客,并推出獨舞《螳螂》。
舞蹈同樣改變了楊麗萍小外甥女彩旗的命運。雖然彩旗是楊麗萍妹妹的女兒,她對于舞蹈的喜愛、對于表演的韌勁,倒像是楊麗萍自己的孩子。從4歲開始,彩旗便在《云南映象》登臺演出,“沒別的內容,就轉圈。”現在,彩旗主要參演《孔雀》,從一開始就轉圈,轉到兩個半小時舞劇結束。“只要不是臥床不起的病,我都能堅持演完。”只有十四歲的她早已習慣了這個舞臺,“我不會感到緊張,也沒什么壓力。我沒進過學校,也不怎么想未來,只想著把下一場舞跳好。”
《云南映象》升級版的120多位演員中,非職業本地演員依然占到7成以上。公演前夜,舞劇在云南藝術學院實驗劇場帶妝彩排,向所有公司內部員工及家屬福利開放。楊麗萍剛從愛文·尼可拉斯現代舞團的表演現場趕過來,因舞臺布置要求精細,開演時間一拖再拖。舞臺終于暗下的時候,出現在最中央耀眼白光下的領舞者不再是楊麗萍,而是小彩旗。當燈光再次暗下,彩旗如一陣風般出現在舞臺邊沿,開始表演她的轉圈絕活兒時,楊麗萍正拿著對講機站在觀眾席的最后一排——她的視線不再與臺下相對,而是與觀眾匯往同一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