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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對》的意義顯然大于文學,是一部具有多重價值的文本。這,實際上也是眾多非虛構作品的共性。非虛構作品常常呈現為文學與歷史學、人文社會科學等的混合文本,因此同時具備社會學、歷史學、文化學乃至人類學、民族學、宗教哲學等多方面的價值。阿來的這部歷史紀實正是這樣的一個文本。
《瞻對》是一部富于個性的歷史文本,屬于“民修歷史”或“私修歷史”,是一種區別于官修正史的“外史”或“野史”。作者從一個細小的“夾壩”——搶劫事件出發,鋪展開康巴藏區200年歷史畫卷,對于官修正史具有一種拾遺補缺、正本清源、糾謬匡正的作用和價值。作者的創作態度嚴謹,通過自身大量田野調查式的實地勘察、搜集采訪,加以豐富的史料校勘、考據考證,重新組織成文,嚴格遵循了非虛構紀實的寫作倫理及原則。作品大量引述文言文原文,具有相當的閱讀難度,因此可謂是一個知識分子讀本。
這部作品最生動的內容是與事件糾結、勾連在一起的人物故事,注重描寫每個人物的歷史命運,凸顯人物命運與朝代時勢、時代環境的關系,與人生際遇、外敵外患的關系,特別是與個人性格的密切關聯。通過生動形象的語言和對話、行動和事件、情節和細節的描寫,人物性格都得到了鮮明的揭示。獨眼“布魯曼”貢布郎加,在作者筆下,是一位惡魔加英雄式的傳奇人物,身上混合了魔鬼與天使的性格特征,百姓口中至今還在口口相傳他的英勇與機智,稱得上是一個“矛盾混合體”,是作品著力塑造的一個形象傳神的人物。
那些歷史上的反面人物,如鴉片戰爭中的投降派琦善,曾血腥鎮壓保路運動的“屠夫”式人物趙爾豐,在作者筆下都有了另一種性格的表現。在現實中,他們也做了很多有助于歷史發展的事情,比如趙爾豐在川邊地區的變革以及取得的顯著成就,作者都客觀地予以描寫。而對于消極進軍的總督慶復、提督李質粹、總兵宋家璋、大學士訥親等人,則如實地記述了他們的玩忽職守、消極怠拖之情狀,最終都被處決。由此可見,阿來完全秉持了不隱惡不諱善不虛美的春秋筆法,寫下的是一部符合歷史科學倫理與原則的非虛構文本。
《瞻對》具有鮮明的現實性品格和批判性精神。作品描述的內容常常輻射或映照到當下現實。譬如,在乾隆朝時,吏治清明,賞罰分明,官員紛紛效力,皆思進取。而到了嘉慶道光年間,國勢衰頹,吏治腐敗,賣官鬻爵,皇帝令不行禁不止,官員們懶散成風,玩忽職守碌碌無為,到處貪官胡作非為,奢靡成習,官僚主義盛行,乃至出現為自己請功邀賞的大臣。因此,這部作品帶有反腐敗的品質。而關于如何執行科學的少數民族政策,如何處理好民族信仰,處理好藏區和藏族事務,如何推行改革新政,“藏獨”主張的淵源等諸多方面,作者也都提供了有益的借鑒或深入的思考。如被稱為“洋欽差”的鳳全抱有大漢族主義思想,不注重“少數民族政策”,最終一敗涂地,引發巴塘事變,死于任上。趙爾豐與張蔭棠等人順應時勢發展推行改革新政,勢如破竹,擲地有聲,“一改藏地上千年的沉悶郁閉,局面煥然一新”。
行文間,亦常能讀到作者恰到好處的主觀抒發和議論說理。如“承平日久,兵不能戰,這似乎是盛世帝國的通病”……作者對歷史及人物的這些評說,一方面很好地傳承了中國的史傳傳統和報告文學的特質,另一方面,也體現了作品豐盈的理性精神和思辨性。老故事,新啟示。正如作者所言,“這些過去一百年兩百年的事,其實還很新”。《瞻對》描寫的是一段歷史往事,但卻可以作為我們今日處理治藏方略、民族關系、民族與宗教、權力的陽光運行等諸多現實問題的一面有益的鏡子,其價值已大大溢出了文學。
作品的語言簡潔凝練,不鋪張,體現出阿來在《塵埃落定》詩意馥郁的語言探索之后,開始返璞歸真,回到本色的歷史語言敘事的一種新嘗試,也反映出阿來在語言運用上的出色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