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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名片
劉曦林,1942年生,山東臨邑人。1963年畢業于山東藝術專科學校,之后赴新疆任《喀什日報》美術編輯,1978年考取中央美術學院美術史系碩士研究生班。1981年起,于中國美術館從事中國現代美術史和美術博物館學研究,兼及美術評論。現為中國美術館研究館員、藝術委員會收藏評鑒委員會委員;中國美術家協會理論委員會副主任、《美術》編委,中國國家畫院研究院副院長。著有《藝海春秋——蔣兆和傳》、《中國畫與現代中國》、《郭味蕖傳》、《中國現代美術理論批評文叢·劉曦林卷》、《二十世紀中國畫史》等。
“前不久電視上講家規,要說我們家的家規,那就是書不能扔。”劉曦林在他的寓所,面對僅留過道小徑的滿屋書山對我們說。熟知劉曦林的人都知道,他在中國美術館的辦公室里堆滿了書,家里堆滿了書,如他所言,“身處書山,不復為家”,現在不得已又租了一間房子專門存放書籍畫冊。
正是靠著這些汗牛充棟的書籍畫冊,劉曦林得以完成自己的著述《二十世紀中國畫史》。“我為什么保留這么多書籍畫冊,全是為了寫這本書。一個二三流畫家的畫冊來了,我也得收著,回頭要鑒定或參照,看他入不入書、在這本書里占多大分量,我得有依據。”這種常人難以忍受的空間窘迫,劉曦林和家人卻安之若素,非常滿足于這種精神上的富足。1987年時,劉曦林一家4口居住在一間僅有8平方米的小屋里,但仍然心態樂觀。那年,他寫了第一首水仙詩,“南窗才見三兩瓣,心頭已覺春滿堂”。
對水仙的摯愛綿延至今,已經成為劉曦林家的家花,窗臺案頭,總要擺上幾盆。聊到水仙,劉曦林說:“古人說梅、蘭、竹、菊四君子,我們家有六君子,梅、蘭、竹、菊、蓮和水仙。蓮者花之君子,而水仙所取者甚少,一盆水足矣,但所賦予我們的美和香,卻是太多了。‘兩袖清風君與我,一縷香魂我與君’。我畫的是這個品格,弘揚的是這樣一種精神和道德觀。”
今年是甲午年,也是劉曦林的本命年。春節期間,他用時10余日,畫了一幅10米長的《君子神仙卷》,白描的水仙之間,穿插以潑墨的石竹蘭梅。破五那天,他又與薛永年、張立辰、姜寶林幾位老友雅集一番,潤色題跋,不亦樂乎。他興致勃勃地給我們看這幅長卷,聊起他的著述和書畫創作。
美術文化周刊:《二十世紀中國畫史》資料的收集應該說從你1981年進入中國美術館工作就已經開始,寫作過程一定經歷了很多曲折,為什么寫這部書?
劉曦林:這本書的寫作,我在讀研時就有想法了,1978年在中央美術學院師從王琦先生研修美術理論,李樹聲先生給我們輔導中國現代美術史,當時就感覺缺少相關教材和專門史籍。1981年我到中國美術館工作后,為自己制定了一個計劃,把整個中國近現代美術史梳理一遍,我要把這段歷史弄清楚,基本鎖定了目標,開始專事現代中國畫史論研究。
在工作期間,通過編纂《中國美術年鑒1949—1989》,做了大量的、基礎性的研究。1986年中國藝術研究院發起編寫《中國美術史》,我應邀參加《現代卷》編撰,撰寫的中國畫部分10余萬字,以《中國畫的現代史》為題編入我的第一本論文集《中國畫與現代中國》。為此,我做了許多老藝術家的訪談,包括朱屺瞻、劉海粟這一代,就這樣積累了大量史料,片紙不肯輕棄。
上世紀90年代末,和邵大箴先生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有一個梳理20世紀中國美術的想法,邵先生做總主編,我做中國畫編主編。2010年,這部《20世紀中國美術·中國畫編》終于完稿,但由于叢書字數限制,我已經寫好的30多萬字只能選用20萬字。而大量的資料不舍閑置,就干脆擴充到45萬字,于是就有了現在的這本《二十世紀中國畫史》。
美術文化周刊:寫這部書最大的困難是什么?試圖解決的問題是什么?
劉曦林:有鑒于以前的歷史,不光是美術史,要不是官方的,要不就是在野的,截然對立。有人寫的當代美術史,對主流美術或者是官方美術一概無視,或者罵得一塌糊涂,從一個極端走到另外一個極端。另外一種傾向是只強調官方美術,而只字不提體制外的美術家,這也不實事求是。所以,要客觀公正地對待歷史,給后人完整地交代這段歷史。不是當代主義的中國美術史,它是以主流美術為中心,在體制內、外藝術共生的一個時空,這是它的一個時代特點。我們過去走過兩個極端,我想讓這兩個極端在我的著作里盡量避免,這和我的藝術觀有關系。
要把這段歷史客觀公正地交給后代,分寸是個難點,分類是個難點,藝術觀、歷史觀的確立是最大的難點。另外,我想避免任何一個錯謬,無論大小,所以寫作、校對工作很累。比如陳獨秀的《美術革命》具體什么時間發表的,這類的史實是要很嚴肅的,不能出錯。我找了兩個圖書館,終于確定為1919年。還有徐悲鴻的生日,也是通過寫這本書才解決的。現在網上有大量的資料,但我只能做線索用,引用時要作詳細的考證。為了一個注解,我要把相關的書買到。有的舊版書,好不容易打聽到了,我就寫張書法給人家,把書換來。
美術文化周刊:你在前言里說力圖站在藝術的立場,“給傳統派、新派,給京派、海派、嶺南派,給主流中國畫、新文人畫、實驗水墨以各自的位置”“評人論事必須真實且有恰當的分寸”。作為美術史家,必然有自己明確的藝術主張和好惡。寫書過程中如何兼顧和取舍?
劉曦林:研究畫史,要真實、客觀。這么多流派,這么多藝術家,把他們放到哪個流派里去,在這個流派里占有什么樣的歷史分量,都要研究,有的人占一章,有的人占一節,有的人占一段,有的人占一行,有的人只有三個字。
有些流派是有爭議的,我喜歡用畫家群體的概念,當今的畫派,是需要歷史考驗的。有些有爭議的人物,比如吳冠中提出“筆墨等于零”,美術界議論紛紛,我就把兩種不同的觀點都摘出來,贊同者怎么說,反對者怎么說,一定要帶注解,而且要引的最典型、最準確。評價吳冠中及其觀點的文章那么多,但書中只給了幾頁,有些評價只有幾行、幾個字,這就需要閱讀大量的資料。關于筆墨之爭,我用了差不多50家的不同觀點,這50家的論文我都要翻一下,有代表性的觀點要用很準確的話概括或引用,因為要對歷史負責。
后半部分談到的畫家大多都是在世的。有人問我“你是不是收費了”,我說我不會收費,哪有收費寫史的呀?我選取在世藝術家有個限度,就是截止到2000年的藝術成就。
如果以自己的立場代替客觀歷史存在,寫史事、人物、作品就會有所偏頗。所以我雖然有個人的喜惡,但盡力給各家各派以歷史位置,不因主流而棄支流,不以新派而遮蔽傳統派。當然,我也有局限,后人也會再梳理的。
美術文化周刊:目錄里屢屢出現“變異”“承變”“轉變”“演化”等詞匯。在20世紀中西文化大碰撞的背景下,中國畫的變、如何變是一個言人人殊的話題。如果簡單概括一下,你怎么看百年來中國畫的命運?
劉曦林:司馬遷說:“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我通過這本書把自己的觀點表達出來,我認為藝術史是一部變化史、演變史,不一定都是發展史、進化史。中國畫作為一個品類,毛筆、紙張、顏色都有鮮明的民族性,畫法越來越多,接受者越來越多,可能有一個發展的過程。但從專業角度來講,一旦基本元素確立,之后就是逐漸演變的歷史。很難說今天畫的花鳥畫就超過齊白石,齊白石就超過八大山人。這也是我這本書的基本觀點之一。
藝術有守恒的因素,就是傳承,特別是中國畫,必須要有傳承,這是基礎。傳承一定是要有“守”的“承”,創造是繼承基礎上的創造。創造和打造不一樣,我反對打造說。打造就有外力因素,太急功近利。文化是一種積累,是日積月累、自然而然的。
美術文化周刊:你稱自己為“寫畫之人”,治學之余,不廢畫筆。繪畫實踐對研究有怎樣的幫助?
劉曦林:我是先學的畫,后學的史論。教我史論的老師也是畫家,我的繪畫老師們的史論也很好,我感覺它們倆是互補的。我在史論研究的同時,研究畫家們的技巧、筆墨,對我是一種滋補。當我自己畫畫時,我把他們的經驗提煉出來,按照我自己認為是最好的、最高的標準來實踐。
我總說,市場從于利,藝術從于心。畫畫,不能一開始就考慮它能不能賣錢、能賣多少錢,首先要自己感動、有藝術沖動了,才能有好作品。我在美術評論上是這個觀點,我自己畫畫也是這樣。我的老師也都這樣,我的啟蒙老師張茂材先生視名利為仇敵、視金錢為垃圾,于希寧先生晚年把主要作品全捐了,我的研究生指導老師王琦先生把他的1000件作品和藏品捐給了美術館。
藝術家進入市場也有藝術思維、品位高下的問題,關鍵是誰服從于誰。商業發達了對人的生活有好處,畫家們有了畫室了,買得起世界美術全集了,但是一味地“畫錢”,就危險了。
我的畫要說什么追求,無非是希望多點清氣,多點雅氣,多點文人的意味。“畫者從于心”,這是我從藝的出發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