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蒼涼到溫暖——金錦云詩歌賞讀

　　讀金錦云的詩，很容易被他的詩句所蠱惑，讓人不自覺地走進他用語言營建的情感世界里，跟他一起惶惑、憂傷、快樂。因為他詩歌中有著濃濃的情緒感，讓你很自然地把自己的思維、情感與他的所思所想融合在一起，引起共鳴。請讀他《端午》這首詩：“這雨下的/人都瘦了//心境一塌糊涂/如阿媽煮的粽子/松松軟軟/屋外有鼓點擂響/號子聲聲/屈原的淚/從古流到今天/須發長成水草/哀怨也長成水草/染綠了/所有的空間//這雨下的/人都瘦了”。短短十來行，包粽子、賽龍舟的習俗，雨天賽龍舟的場景，幾個端陽節中再熟悉不過的鄉俗意象，描摹出一幅濃郁的民俗風情畫。

　　金錦云出生在農家，對鄉土的眷戀與深情，是他詩歌情感的主要部分，在這本詩集里，他用了很大篇幅抒寫鄉村、抒寫鄉情。他像故鄉村頭老樹上的一只鳥雀，終身不倦地用樸素的聲音，唱著對家園、故土的戀歌。如《回鄉》：“游子/與母親目光/都充滿渴望/跨越千山萬水/日里夜里/撥動我的心弦/思念成繭/在夏的午后/心情走入村莊……”他寫夢里的村莊，寫現實中越來越陌生的村莊，村莊的變遷折射著社會的變革。面對這些，詩人的內心是復雜的、沉郁的，但他始終以一腔赤子之愛謳歌家鄉的山水和鄉親。比如《依偎故鄉》：“故鄉/接納我所有的悲愴和失落/用她的暖/抹去我流淌的委曲和淚水/傷痛中/偎我入懷的/終是母親/催我回鄉的電話/一聲緊似一聲/聲聲扣我心弦//漂流已久/我的帆淡淡老去/鄉情如風/輕輕撫摸我的發際/告訴我/童年依稀的往事/依稀的快樂//故鄉愈近/思念愈遠”。這些詩句是樸素的，情感也是樸素的，而最樸素的東西往往是最真實的。

　　愛情是人類永恒的主題，也是詩歌創作的主題。金錦云的愛情詩同樣樸素、真切。如《心里有你》：“心里有你/我有憐惜/怕你受了丁點欺侮和委屈/怕你扛不起煤氣和大米/怕你的淚/濕潤夜的枕巾/和你困難時沒有商量的余地……”這看似直白的愛意表達，卻是一個富有責任感的男人最豪邁的愛情宣言。生活中的金錦云正是這樣一個富有責任感、正義感的男人，他對妻兒的愛、對母親的愛、對朋友的愛，都是那樣真誠、那樣火熱。實際上，他對世間的萬物都充滿友好的情感，如《石，靜靜地……》中所描寫的：“坐在這里/閑看石的紋路/靜寂地/她不說話/她以她優美的目光陳述/千年的流離/這樣我疼惜的目光/同樣寂靜/落下指尖的溫情”。

　　生活中的金錦云，是一個充滿快樂且樂意把快樂與人一起分享的人。他喜歡說笑，話語機鋒且極富幽默，讓人開懷大笑的同時，也給人諸多啟迪和思考。他的詩句，同樣有如他言談的妙語連珠，語句豐富、雄健，節奏從容、灑脫，意境遼遠、空靈。詩句張揚著自己特有的語言個性，更有詩化了的精練、優雅和美麗。《雀》描寫的是平常生活中司空見慣的場景：“今天的陽光溫情/穿過昨夜/雨打濕的晨曦/窗棱有一雙宜人的眼/承受和煦的心境/一只跳躍的雀/麻色的服飾/昨日剛巧洗過/熨過光滑細碎的音色/聲聲靈透/呼喚愛人/或者/世俗的生活”。通過詩化了的語言，卑微的麻雀與世俗的生活呈現出優美的詩意。

　　他的一些詩作，在注重情緒宣泄和情感表達的同時，更有思想上的升華。如《狼突》中寫的：“思維的痛苦/穿過/沼澤深處的陽光/雖然歷史拉練得非常清晰/仍有一片一片的影子/投入在早春的草地/融入淤泥/生長出一蓐白嫩白嫩的莖脈/裸露一些兇惡的表情/痛著虛偽和殘酷……”讀這類詩句，有一種時光的利刃切割青銅的清晰和深刻，給人豐富的想象和深刻的思考。

　　他注重意境的營造，幾乎每一首詩都有一個場景，讓內心的情感有所依托，如《聽夜》：“在黑夜的田里/我聆聽一種聲音/我佇立的聲音/我如夜色一樣的空靈/沒有形體沒有影/聽見水聲/我就成了水/聽見蛙鳴我就成了蛙/聽見風吟我就成了風/我聽見自己的心/我流成了淚”。在這首詩里，他把夜晚的曠野作為情感傾訴的場景，任思緒和詩情肆意宣瀉，讓人沉浸在他詩句營造的意境中，與他一起悲喜、憂樂。

　　金錦云作詩與其為人一樣，是嚴肅而認真的，他始終以敬畏之心尊重他熱愛的詩歌，每一作品都是有感而發。他喜歡古典詩詞，這影響了他的創作，使其詩歌具有獨特的審美追求。如《無望的魚》：“請將憂傷拄成我今生/漂泊的拐杖/驅逐像蛇一樣彎彎曲曲的岑寂/黃昏的最后一個落日/是我滾落最后一滴/碩大的淚”。在他的詩里，高遠的天空、舊時的村莊、寂寥的峽谷，以及晚霞、落日、夜雨，古橋、涼亭、老樹等，都是他經常使用的意象。他像是一個懷舊的古典畫家，喜歡用疏離、滄桑的筆墨，信手涂寫空曠與蒼涼，讓人懷想已然遠去的那一絲淡淡的愁緒與憂傷。

　　但是，金錦云的作品在蒼涼意境中往往會注入一種溫暖的情愫。如《大雁》：“暗夜中/一群大雁翩翩南飛/羽翅下/這座城市/燈紅酒綠/車流如梭/沒有誰仰望星空/我凝望雁陣/尋找雁哨落下的地方/尋找大雁潔白的羽毛/片片羽絨飄飄揚揚/輕輕拂過我的夢境/今生/我記住了大雁飛翔的從容/記住了/來自遠方/讓我融化的/溫暖”。在這首詩里，詩人描繪了暗夜中大雁悄然飛過城市的落寞與蒼涼，但也透露出大雁傳書帶來春天訊息、帶來友人問候的那種讓人感動的溫暖。在這一類作品中，他將無法訴說的人情冷落和世事的紛紛擾擾都涂上了人性的暖色。不管生活多么落寞、失意甚至苦難，都讓人看到希望與光明。

　　作為一個以內心寫真我的性情詩人，金錦云的詩作自然也有他局限的一面，比如詞句的撿拾取舍、題材的拓展擴充以及章法的修煉、詩性的提純等等，仍有進一步付出艱辛努力的必要。但我想，對于一個對生活充滿熱愛、對自然萬物充滿愛心、對詩歌保持不變熱誠的人來說，每天亮著歌喉盡情吟唱，終有他自己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