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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語錄》:觀看中國畫的另一種方式

    http://www.tc13822.com 2014年02月28日10:37 來源:南方日報

      《畫語錄:聽王季遷談中國書畫的筆墨》

      徐小虎 著

      王美祈 譯

      全世界各民族中,中國人向來最崇尚以書面文字作為傳遞知識與智慧的方式,但他們也一直都知道,有些種類的知識無法輕易以文字傳遞。就以對于繪畫最微妙、最內在的感知而言,通常都是師徒間口傳心授,僅偶爾公之于世,付印為山水畫或關鍵鑒定“秘訣”的文集或隨筆,但精簡或稀釋之處在所難免。即使在中國論繪畫類的文獻中,這種情況亦不例外,盡管直到近代,中國這方面著作眾多豐富,無疑是世界之冠。

      因此,以往不曾出現本書這樣的著作,也就不能單純歸因于幾百年來受到的忽視。本書的誕生,有賴于難得的機緣巧合———結合當代數一數二的中國傳統鑒賞巨擘王季遷,以及擁有雙重語言文化背景的提問者、詮釋者徐小虎,后者具備知識、熱情與耐心,引導王氏道出他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形諸文字的東西。透露這么多并不符合傳統的觀點,之所以如此,是為了回應本身就屬非傳統或傳統上不會提出的問題。

      本書勝義繁多。僅就中國藝術家、收藏家的養成,以及如何讓見解更敏銳的論述而言,本書就頗值一讀,遠非早先那些簡略而傳統的敘述可相比擬。我們可從中洞悉收藏的通則,例如宜讓藏品內容保持流動,透過買賣或與其他藏家交換而改變,如此可同時提升藏品的品質與自己的眼力。我們可得知贗品的原委,如何制作,又(有時)可以如何察覺。我們也學到,那些傳統“主流”中占有穩固地位的鑒賞家(王氏在這個角色上的條件當然更杰出)如何看待不同的主要與次要大師,為何會認為董其昌高過后來追隨古典派的人,而牧溪的成就(在他們眼中)又為何因筆墨的弱點而黯然失色。我們也學到許多紙與絹、墨與顏料與毛筆的知識,還有墨施于紙上、墨或顏料施于絹上等無數的講究。

      最后一項——筆墨或用筆——乃本書主旨,而如果認同書中見解,那么筆墨也正是(至少過去七百年左右)中國畫家與評論者最念茲在茲者。誠如徐小虎在(當時的)引言中指出,這種強調很有價值,可矯正西方學者在中國繪畫著作中忽略或低估此藝術層面之弊。

      在此也要提醒讀者,不應過度解讀王氏某些強調筆墨重要性的主張,或是忘記參照他別的論點。他在書中提及,曾與孔達(Victoria Contag)合著一本中國畫家與收藏家印章的著作,也在別處談到,該書曾遭人誤用,將畫作印章與書中比對,作為主要的鑒定工具。類似的危險,本書也可能有。筆墨是鑒賞中國畫的重要準則,但僅是準則中的一項。筆墨有可能是判定真偽的決定性因素,此時原作與仿作的區別,可能主要取決于對大師之“手”的認識;但另一方面,在判斷品質高低時,完全成功的畫作必定是一連串不間斷的力道與堅強的關系,從單一筆墨,透過筆墨建立的形式與形式結構,直到整個構圖,此時筆墨乃是其中最小——或者說最基本的組成。王氏喜用歌劇作類比,他認為歌聲(筆墨)最為重要,而熟悉的劇情(畫作)正好有助于將注意力聚焦于此風格元素。的確,許多較晚期的中國畫,特別是構成王氏鑒賞傳統的核心作品,如果純就畫作來看,往往并不動人,但是這里有兩項重要的“但書”:首先,對歌劇的態度已經轉變,不論歌聲多么優美,現在大多數評論者與聽眾也要求它具有戲劇性——觀眾當然知道故事,不過他們熟知哈姆雷特的故事,卻仍一再觀賞推陳出新的重演;其次,如果這種類比能完全成立,那么宋元名作——如黃公望或王蒙的重要山水畫——近似的仿作或“表演”,只要筆墨夠好,就可視為第一流作品,但事實上,整個中國繪畫史從未有過這種案例,繪畫從來就不是純粹的表演藝術,如上述類比可能產生的推論那樣。

      不待贅言,實地從事鑒賞時,王氏完全了解這一點(根據我與他共同觀看數千幅畫作的心得),他不僅看筆墨的內在品質,也看筆墨在建立形式,以及形式性或描述寫實性的結構功能之作用。他在“無筆跡”的討論中,認定此種特質“正是好筆墨的定義”,贊賞看來完全自然的筆墨,宛如鳥跡或房屋漏痕,卻能同時“描述自然的面貌”。在對倪瓚的精辟討論中,他把倪氏當做筆墨為重的典型例子(由于倪氏絕對“平淡”的構圖,畫面的追求與變化降到最低),但點出某件倪瓚偽作缺點時,卻指引觀者看到畫中“遠方的石頭只是筆畫的結合……說不上有任何實在的結構”。對比之下,真跡“幾乎看不到任何不必要的姿態和筆畫。倪的石頭結構中存在有生機的內在邏輯”。作偽者的失敗,在于“甚至沒有成功地達到與倪瓚形似,他的畫可以說是毫無意義的”。

      任何類別的理論性著作,通常都會著眼于敵對者,熟知有待導正的普遍錯誤與誤解。對十四世紀以降的傳統鑒賞家而言,敵對者就是欠缺教養的觀賞者,只會欣賞簡單的圖畫性價值、“景色”,或裝飾性美感,或某種明顯的制式技巧。為批判這些缺失,發展出了一套特別的說辭,有時甚至矯枉過正,以致鑒賞家只專注于作品的筆法,而無視它作為一幅圖畫或一件美麗物品的存在。王季遷雖然不時運用這套說辭,卻能以實際鑒賞家的身份超乎其上,而他在本書的主張,整體讀來,精妙程度超乎其上。再者,部分得歸功于徐小虎絕妙的發問,時而牽動他回頭思考畫作整體,或點出他的論點看似矛盾之處,迫使他想辦法化解。

      總而言之,這本書耐心而有趣地教給我們觀看中國畫的另一種方式。任何讀者只要仔細閱讀,并不時參照書中插圖,都會發現自己對這些無價藝術杰作的欣賞,已增添一重新境界。 文/高居翰 譯/李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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