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當下流行的話說, 《父母愛情》就是屌絲男與白富美的愛情。放在童話里,那也是“野獸”與美女的愛情,遭人嫉恨的絕對是屌絲男或“野獸” 。但在有些年代,屌絲男貼上根正苗紅的標簽如魚得水,白富美則是抬不起頭的炙手山芋。門當戶對雖說是迂腐舊禮,與講求成分的年代卻是一個鼻孔出氣,這對于現實生活有其無情的一面,但就戲劇沖突而言卻是上好的材料。門不當戶不對的,反倒成了這出緣起上世紀50年代的愛情折騰不盡的戲碼。
在革命隊伍相親舞會上,美麗的安杰不過是用來充數的局外人。那個年代,沒有誰敢對一位資產階級出身的嬌小姐大動心思,而她打心眼里也睥睨這些軍人大老粗。援朝英雄江德福的初一登場就言不由衷,嘴里說不去舞會,結果還是乖乖領命去了,前腳誓言旦旦絮叨不找會跳舞的女人做老婆,后腳不會跳舞的他卻摟著安杰一通猛踩。江德福把自己對資本家大小姐的一見傾心戲說成瓦解資產階級,為此軍裝和干部身份皆可拋。
安杰對愛情的憧憬是安娜·卡列尼娜式的,但時代的束縛由不得她。一面是插兩只鋼筆偽裝知識分子的農村出身的大老粗,一面是可以讓她和家人抬得起頭的援朝英雄團長,當她想贏取那枚艱難歲月的通關法器時,她只能接受這硬幣的兩面性。說赤裸點兒,江德福完全不是安杰的菜,更不可能供給她理想的愛情,但在特殊的年月中,再沒有任何姻緣堪比江德福的追求來得榮幸和受用。故安杰愛情的基點與理想已然無關,更多的是對現實處境的迷茫與妥協。
然而《父母愛情》并沒有沉湎于歲月的追責,而是以諧趣的工筆勾勒著愛情的漿果。江德?诳诼暵曇脑熨Y本家大小姐,婚后卻被安杰改造成了洗臉、洗腳、洗腚才能上床的“三洗丈夫” ;改造一個江德福對安杰來說不難,可他身后還有“農村包圍城市”的江德花和隔壁老丁家的王秀娥,這無異于與一整個時代較勁;老丁一方面是江德福愛情的狗頭軍師,一方面又總拿江德福的把柄取樂,自己深陷童養媳糟糠的無奈的同時,對江德福只有各種添油加醋的羨慕嫉妒恨。安杰的生活底色是沉重的,編導的切入點卻是喜樂的,劇作雖對時代的沒落面留白處理,卻又滿眼皆是洪荒激流中平心靜氣撿拾的苦趣。
從故事創意來說,海軍軍官娶了資產階級大小姐,且是在新中國成立初期,這本身就是個既八卦又冒險的事情。而主演郭濤和梅婷敘說的這段半世紀的“父母愛情” ,志不在于為人物樹碑立傳,故江德福的個性不比《激情燃燒的歲月》中的石光榮那般突兀,更多是在生活的合理性上見真章,在階級斗爭的虛妄之外,追求個體人倫的回歸。毫不夸張地說,郭濤為中國軍官的形象開辟出了一個決然不同于以往的樣板,他不高高在上,不以權勢挾人,不盲目地綁架人格,有一種“近地飛行”的美好品質。另一方面,對于那個時代而言, 《父母愛情》僅只摘取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面,系非典型案例,但展露的人性是共通的,也是美好又美妙的。劇作不浮不躁,腳踏實地,細膩入味,且充盈諧趣,既是對那個遠去時代的一次擦邊思憶,也是對如今滿眼雞飛狗跳的偽生活劇的一次睥睨。
《父母愛情》好在不架空,不矯情,不打雞血。海軍軍官娶了資本家小姐,他庇護著她,她榮耀著他,走過一生。中間多少磕碰、風浪和不足為外人道,盡成歲月的灰燼。矛盾本天成,點點滴滴盡是錯位的喜劇。一方面有豐富的生活底料,不走極品路線,戲劇沖突細膩入味,引人共鳴,另一方面又留下了時代的落寞背影。同樣是資本家的嬌小姐,安杰的軍官老公在政治和事業上風調雨順,他姐姐安欣的“右派”老公老歐只能駕一葉扁舟出沒風波里。老歐摘帽歸來,接風宴上哭得那叫一個慘。家庭向心力是亙古不變的,“右派”的悲涼與疼痛獨屬于那個年代,這部劇因此而更加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