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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注意到,現今新歷史敘述、新史話、草根史談之類的書出版了不少,有的發行量很大,不乏佳作。但這些作品中的一部分,過多迎合了消費歷史的趣味,夾雜了不少戲說、調侃、戲謔的成分,其學術含量較低,歷史的可信性和嚴謹性也打了折扣。那么,有沒有一條新的思路和寫法呢?也就是說,既能化解歷史原著的語言、名詞、典故的深奧難解的障礙,又不失其記述歷史的寶貴的原創性和可靠性;既不糾纏在某些現今已失去意義的旁逸斜出的細節上,又在大的歷史真實脈絡上不走樣,眉目清晰;既不顯出某些學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冰,也不滿足于淺嘗輒止的熱鬧戲說。我的這種期待,在特·官布扎布的《蒙古密碼》中得到了一定的體現。作者找到了一種屬于自己獨特的行文方式,從而有聲有色地展開了對一個偉大民族的歷史脈絡的深入探尋。
首先,這部書有很強的“問題意識”。它把許多懸念提出來,引發讀者的興趣。比如,書的開頭就提出,蒙古人的祖先究竟是誰?長久以來流傳著一個看似神奇卻很荒唐的說法,即蒼狼和白鹿是蒙古人的獸祖。而真實的情形卻是《蒙古秘史》給出的答案:“成吉思汗的根祖是蒼天降生的勃爾赤帖那和他的妻子豁埃馬闌勒。”問題出在,明代文人將此段譯為“當初元朝的人祖,是天生一個蒼色的狼與一個慘白色的鹿相配了”。這一譯,引出了無數種誤讀和演繹。通過進一步研究,特·官布扎布給出的答案是:勃爾赤帖那和他的妻子豁埃馬闌勒是成吉思汗22代遠祖,是蒙古乞顏部落的頭人。他們以動物之稱取名,約生活在公元8世紀中葉。這個答案是特·官布扎布給出的,但又并非他個人的隨意解讀。由于作者此前翻譯過蒙古典籍《蒙古秘史》,這就為后來寫作《蒙古密碼》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其次,我們還應該看到,《蒙古密碼》雖然采用了大眾化的、更為人情化、通俗化的敘述方式,但并不意味著它本身沒有深度。事實上,這部在語感和態度上親近讀者的著作,不乏具有歷史高度的、整體性的深入思考。比如它認為:“一個民族的發展與壯大,無疑是各種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但是,在那些發揮推力作用的因素中,有些因素是軟性的、次要的、輔助性的,而有些因素則像那執掌枯榮的季節氣候,帶有絕對的根本性和關鍵性。”所以,“在蠻荒年代的歷史框架下,觀察一個民族發展、壯大的過程,首先關注的應該是這個民族與大地自然的相互關系和這一關系的變化情況。也就是說要觀察這個民族繁衍發展的生存形式。”《蒙古密碼》就以這樣的視角觀察和分析了古代蒙古人與大地自然的關系,并通過這一關系的變化解讀了其生存形態的變遷和快速發展的內在原因。
當然,所謂大歷史解讀,并不是滿足于幾條干巴巴的“規律”解說,或滿足于粗疏的、高頭講章式的史實陳述。其實,歷史從來都充滿了偶然性、傳奇性、非理性,其中個人性格情感因素以及特定情勢的影響,在歷史長河中起到的作用,真是微妙而巨大。好的歷史陳述,不能漏掉這無數富于戲劇性的血肉豐盈的細節。據該書敘述,自與塔塔兒部族和大金朝廷紛爭起來后,以合不勒為可汗的蒙古部族聯盟和英雄的屬民們就陷入了恨仇相報的歷史泥潭。從此,仇恨像個無處不在的幽靈,遍布蒙古高原的平原與高地,充斥在大漠南北的空氣與心靈中。一年又一年,仇恨生仇恨,殺戮繼續著,戰爭繼續著。后來,身處塔塔兒部族和大金朝廷夾擊之下的蒙古部族漸漸敗下陣來,并一步步走向敗落的深淵。
該怎樣看待仇恨,作者有頗為精彩的發揮。他說:“在我們這個地球上,最不該播種的是仇恨,最不該放大的也是仇恨,最不該追報不止的還是仇恨!仇恨是一堆血光之火,它的燃燒必將導致熱血生命的不斷毀滅。然而,曾經的王者們似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任意地制造和放大了很多仇恨,不僅使生命付出了幾多代價,而且在一些地方遺留下了糾纏至今的紛爭之根,使人類美好的愿望遭受一次次的尷尬和無奈。”
最后,我想就作者反復強調的“生存圈”與“無障礙對接”問題談點看法。作者說:“歷史上的北方狩獵游牧人為什么一有足夠的能力就要無一例外地越過長城向南發展?為什么一有足夠的能力就要無一例外地謀求或完成與中原農耕大地的無障礙對接?”在作者看來,因有富饒的物產和豐足的生存資源,每個生存圈的中心區域都會成為人們競相擠進或爭取無障礙對接的永恒目標。“于是,擠入中原,與中原大地進行無障礙對接的需求就成了我們東方各民族版圖認同的心靈指向。就在這心靈指向的一次次對接中,一個偉大國家的版圖就連接形成了。這就是我們依偎而生的偉大母親——中國!”這樣的解讀,突出了愛國主義,但是否符合歷史上民族紛爭的深層原因,是否用“無障礙”掩蓋了某種無法跨越的障礙呢?歷史上民族間征戰不息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