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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些人都喜愛《舌尖上的中國》,去到云南楚雄的幾天,也算是用舌尖體會了這個地方。
楚雄離昆明有一兩百公里,是彝族同胞聚居地,傍山依水,人稱“三山兩江”——哀牢山、烏蒙山、白草嶺,以及金沙江、元江,風光綺麗。到的那天已是下午4點多,但還是想去紫溪山看看。出城20多公里,路兩旁均是高高的樟樹、桉樹,還有山茶,只是花期已過,但有留在山間的芳香一路跟隨。黃昏時到達一農家小院,飯菜上桌,主菜是一道雞湯,其他全是山間野菜,圍著湯缽滿滿一圈,棠梨花、白參、刺兒花、蕨菜,還有瓜葉兒,青翠撩人,只用山泉煮過,樸素本色,入口有些清苦,但繼而又覺出一絲絲的甜。
農家院旁是一座叫紫頂寺的古寺,始建于宋代,倚山順勢,很得氣勢。聽說門外有一株800多年前的銀杏,上過香火之后,管鑰匙的老婦人慨然開門,果然見大門迎面那株蒼勁老樹。巨大的樹兜爬滿了深綠的苔蘚,毛茸茸的,似已枯干,但細看卻有一點點新綠,小小的葉片兒冒將出來,跟樹干相比十分稚嫩。想摘下一片這800年的樹葉收藏,但卻夠不著,還想再伸長胳臂,突然轉念一想又是何必?讓葉兒長著吧,它本是自然的。
回城的途中,唇齒間仍留有野菜的余味,清淡的苦與甜,耐人尋味。第二天去到當地的博物館,此館建在山上,有色彩炫目的畫廊繞山盤旋,一路可見彝人的奇妙文字描繪于廊柱。楚雄是古人類元謀人的所在地,館內藏有珍貴的古石器和銅鼓。我與當地一位女作家秦邇殊相伴,中午隨她走進小鎮上一家小餐館,大門用竹木裝飾,進門便看見滿地鋪著綠色的松毛,散發著陣陣清香。老板娘年輕漂亮,見我打量地上的松毛,便迎上來說外面下雨鋪著防滑,又說云南逢年過節時,家里也會鋪撒松毛,好看好聞。問從哪里采來,老板娘說有人從山里背進城,站在自家門前就會買到的。
秦邇殊又請來一位作家,是一位地道的彝人,帶著靦腆的笑,黑黑皮膚,牙齒被旱煙熏得發黃,坐下來便叫店家拿水煙筒過來。那水煙筒有些像鄂西山里的吹火筒,比那還要粗,在小店的墻邊擺放著。說著話,菜上來了,先是一缽青菜湯,里面放了野山椒,不是紅的而是綠的,跟青菜混在一起,看不出來,但卻辣勁十足,我怕辣,嘗過像火燒一般,便不敢再喝。接著上來一盤炸螞蚱,焦黃焦黃的,個頭不小,味道噴香。這家店本來還做柴蟲、黃豆蟲,但已經賣完。我們要了蘑芋粉片炒酸菜,還有干牛肉,當地人叫做牛干巴,可以蘸辣椒粉。
點菜的女作家秦邇殊后來在網上對我說:“知道北京人怕辣,但是到了楚雄,難道點一些寡淡無味的四不像的菜品來吃嗎?葉老師很勇敢,開始猶豫著怕不能吃蟲子,還是點了。彝族菜品里不可或缺的除了羊肉,還有昆蟲,食材很多,只是想讓你品嘗不同的東西,即便暫時吃不慣,細細品咂下來,卻有別樣滋味,也能記住楚雄!蔽易x過秦邇殊的小說,看來她的好意和她的文字一樣,都是有講究的。
楚雄人愛吃的這些飯菜很經餓,但晚飯總歸是要吃的,當地的作家李詠頭年上過魯院,魯院分配讓我與他和另外幾位作家聯系,成了所謂弟子。弟子知道我不喝酒,叫了他的一位同事作陪,說去吃菌子。那人善談,是貴州人,當兵后轉業在此,娶了楚雄的媳婦。幾人圍坐,桌子中間是一個凹下去的火鍋,半鍋雞湯,湯濃而白,放進牛肝菌、羊肚菌,煮過40分鐘之后湯水翻滾,如盛開的朵朵梨花。李詠說這樣煮過的菌子才能吃,否則容易中毒。桌上另有一盤堅硬如鐵的蠶豆、一盤瓜子,等火鍋時閑聊著。且到鮮湯開鍋,連同菌子盛在碗里,一眨眼便風卷殘云似的,入口即化。
按理是應喝酒的,但我一直不善飲,弟子開車,只有那位善談的男士獨要了一杯當地的泡酒,紅褐色晶瑩剔透,看去像葡萄酒,但卻是楚雄包谷酒泡的玫瑰,顏色誘人。李詠與這位早已定居云南的貴州人說了許多當地的民情家事,給席間添了味道,如說到楚雄的方言,“鬼火冒”,“別把我的火眥出來”,“惱火得很”,句句火氣都蠻旺,不知是否跟愛吃辣有關?但其實指的不全是冒火,意思有趣得很。十里不同鄉,百里不同音,中國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語言豐富精彩,民間創造層出不窮、俯拾皆是,寫作者應該老實低下頭去,以生活為老師才是。
次日上午與當地幾十位作者交流,楚雄州素有崇尚文化的傳統,全州有中國作協會員8人,省作協會員79人,又不斷有新人帶著銳氣和靈秀走進文學隊伍,蔚為壯觀。交流結束已是中午,主持人胡性能說還要與當地幾位老作家會一會,便帶我去到街上一家兩層的木樓,一位留著胡須的先生和其他幾位已端坐在桌旁。聽介紹方知這位說話豪爽、留胡須的先生大名為馬曠源,是一位被稱為“文章曠源波瀾闊”的回族作家,著有《回族文化論集》《雁峰書話》等論著,還有長篇小說《忘川之戀》、詩集《邊城風云》等。
坐下來便聽馬先生招呼上菜,這家酒樓卻是專營野味,接連上來的均是野麂子肉、野雞肉之類,燒烤燉炒,色澤紅醬,也看不出端底。我心生疑惑,想哪些是應受保護動物呢?曾受章仲鄂老師的夫人高樺介紹加入野生動物保護協會,高老師熱愛此項事業,不時策劃一些相關寫作,我已深受感染。于是這頓飯我吃得小心,大多吃了盤中的青菜,菜卻也是不太叫得出名字,味道帶著田野的青澀,或許也是野的。吃著吃著,馬先生唱起歌來,他本是云南騰沖的回族人,來到楚雄已是多年,這會兒唱的是當地的彝族踏歌,又情不自禁在桌邊跺起腳來,以筷敲碟,似擊鼓而歌,并將圓桌當作了火塘,腳跺得嘭嘭響,果然性情之人也。
離開楚雄前的晚餐也是在一處農宅,院子裝修得樸實敦厚,矮桌矮椅,土碗土酒。小姑娘風風火火,先是端上來一個大瓦盆,比臉盆大且深,褐色濃湯,肥厚的韭菜葉子漂浮在蟮魚片上,還有紅辣椒和一些說不出的調料,味道極其鮮香濃重,那魚片肥厚卻絲毫不膩,綢緞一般從舌尖滑過,小小骨頭從齒縫間自個兒就滑了出來,不需費半點氣力。從前在湖北,也是常吃蟮魚的,有點他鄉遇故知的心情。同行一對夫婦,美人正在減肥,邊吃邊嘆息,說這一頓等于把最近一個月的晚餐都吃了,多日努力付之東流。話且說著,手里還是動著筷子,或者想,過了這村又去哪里尋這店呢?
早餐多是米線,總歸是百吃不厭。走的那天清晨還想吃米線,但因為太早,餐廳只準備了紅湯面,卻見紅湯綠葉煞是好看,以為是極辣的還是忍不住嘗了一口,沒成想味道好得讓人意外。回想在北京已經好久沒吃過南方味道的面了,總覺得北方的面條吃著硬硬的,像是沒煮過心,且一般用大蔥,吃不出小蔥特有的香。這碗楚雄的紅湯面讓我再一次認定,面條還是南方的比較好吃。但這只是我的口味,北方人一定是不會同意的,就如文學,眾口難調,還是各具特色,各有千秋吧。(葉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