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像流云一樣——讀黃玲小說《四季流云》

　　一首靈動而朦朧的詩

　　《四季流云》是一篇小說，但單從題目上看，更像是一首詩。閱讀其中的文字，一種美麗而神秘的鄉村氣息就撲面而來。這個地方叫也薩，其上空飄蕩著的流云，像一首撩撥人心卻讓你捉摸不透的朦朧詩，讓你久久回味，沉入其中。

　　小說的主人公是一個美麗而聰慧的少女，名叫安瑪，小說通過她的視角來展開敘述。由于孩子的閱歷有限，很多復雜的、殘酷的、悲慘的東西在她的眼里變得簡單，不至于那么慘烈，還蒙上一層淡淡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美麗憂傷。另外，關于人生命運這個不可捉摸的宏大的人生主題也由此染上了一層朦朧色彩，讓人產生無窮的遐想和思索。

　　小說通過安瑪的視角描寫了一群不同年齡、不同經歷的鄉村女人的命運。

　　美兒出生于貧窮的家庭，還有一個癱瘓在床的母親。她家的屋子黑得怕人，一年四季彌漫著一股嗆人的怪味，沒有一個小朋友愿意和美兒玩，除了安瑪。安瑪喜歡美兒帶她到山上去找豬草，去認識那些品種繁多的野草、野菜，兩個女孩在山坡上自由而快樂。然而，才13歲的美兒卻因為家里有3個等著娶媳婦的哥哥而被迫嫁給一個30多歲的山里男人。美兒出嫁當天，她的3個哥哥還有爹爹用捆牛的繩子把美兒捆在馬背上，讓那個山里男人牽走。美兒屈辱的姿勢，以及她母親凄慘的哭聲，讓11歲的安瑪感到難以理解，心中充滿憂傷和恐懼。

　　有云兒是小鎮上最美麗的女人，是年幼的安瑪心目中的偶像。可是在大人們口中，她卻是“騷貨、破鞋、狐媚子”，村里的每一個女人都憎恨她，擔心她把自己的男人勾引了去。在一個看戲的夜晚，人們在小河邊的石榴樹下抓住了有云兒和河南來的買馬客，“奸夫淫婦”便被捆了游街，有云兒沒有穿衣服，遭到了恣意蹂躪。后來，便消失了，連她母親也罵她：“那個小婊子不知道騷到哪里去了，連影子都沒有。”有云兒在安瑪心中是美的化身，所以安瑪不喜歡聽詆毀有云兒的話。安瑪覺得人們之所以罵有云兒，是因為她長得太漂亮了人們羨妒，而且她覺得，那么漂亮的身體和要不要臉有什么關系。

　　穿紫衣的大肚子女人讓安瑪感覺到了生命的氣息，以及母親的幸福和偉大。但紫衣女人生孩子時的慘痛號叫以及難產而死，讓年幼的安瑪對生孩子充滿了恐懼，同時她也模模糊糊感受到了生命誕生的不易，對生命產生了敬畏和擔憂。

　　因為被未婚夫拋棄了而變成傻女人的大白花，以及有云兒和張順子、大白花之間的感情糾葛讓安瑪對愛情有了朦朧的意識，她在心底里也喜歡上了張順子，女孩心中朦朧的感情在大人們的故事中被喚醒。安瑪對未來對感情充滿了無限的憧憬和想象。

　　有云兒的母親，年輕時也很漂亮，嬌艷風流。后來，她懷了一個城里人的孩子，這個城里人卻像兔子一樣逃跑了。而深愛著她的一個土匪知道她懷了別人的野種而砍斷了她的一條大腿，看著心愛的女人流了一地的血，這個土匪竟被活活嚇死。從此，有云兒的母親就成了只有一條腿的女人，守著葬在小屋里的土匪男人過日子。一晃18年了，青春消逝殆盡，女兒長大了也離開了自己，她開始仇恨蕓蕓眾生，也怨恨女兒，孤獨地憑吊自己的人生。有云兒的母親在安瑪眼中像巫婆一樣充滿邪氣和神秘，讓安瑪對女人的命運產生了一些模糊的認識。

　　人的成長和性格的形成，和環境有著非常密切的關系。所有這些關于女人的命運和故事，無疑對少女安瑪的人生和成長產生了一定的影響。而對于一個成長中的孩子來說，這一切影響又似乎是那么朦朧而不確切。這些故事帶給安瑪的是，對未來、對人生、對女性命運的淡淡的恐懼、憧憬、向往、害怕……

　　簡練而生動的語言

　　簡練就是用盡可能少的文字表達豐富深刻的思想內容。古人提倡的“文貴簡”，“文約而事豐”，“言簡而意深”，都強調了簡練的重要性。黃玲的小說語言具有簡練而生動的特點。

　　小說中，美兒、有云兒、紫衣大肚子女人、大白花、有云兒的母親，這5個女人每一個都可以單獨拿出來寫一個故事，展開更豐富的內容，但黃玲并沒有這樣做，她只是用簡約的筆墨對人物的經歷進行了勾勒。

　　這些女人豐富而厚重的人生經歷，是通過安瑪的眼睛來慢慢揭示的。5個故事隨著安瑪的所見所聞穿插進去，顯得親切而真實。但同時，小說也因為簡約所以顯得含蓄，給人留下無限想象的空間。安瑪對人生、對女性、對命運產生模糊思考的同時，也讓讀者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在小說中，作者還把自己對于女性和人生的一些觀點巧妙地融入進去。看似無心的一兩句話，卻折射出作者的深刻思考。譬如：“她喜歡和美兒玩，就是因為美兒可以帶她去山坡上找豬草，教她認那些名目繁多的野草野菜，在山野間找到那么多的快樂。她喜歡光著腳丫，自由自在地解放到褐色土地上的感覺。”這些文字里，充滿了女孩子對自由的渴望和向往，也展現了這兩個女孩子春天般的生機和活力。

　　“她摘了一朵火紅的石榴花，給魚一樣光滑的有云兒插在發間。有云兒愈發動人了。花本來就是為女人準備的禮物。有云兒邊穿衣服邊拍拍安瑪的腦袋說：‘女人就應該像女人的樣，別像那些黃臉婆，嫁了人就把自個兒糟踐得不成人樣。要如云如風如水，男人才會喜歡，長大了可要記住哦！’”這一段描寫，看似一個成熟的美麗的大姑娘在和一個小女孩對話，其實作者是把自己對女人的理解融入了其中。在她看來，真正的優秀的女人就像花一樣美麗，不但外形要像花一樣艷麗，內涵也要像花一樣芬芳。

　　“有云兒摸摸自己的臉，得意地說：‘這樣我就放心了。我就是要出來讓他們看看，我還是我，我又活過來了。天不滅人，我要好好地活給他們看！’”這一簡短的描寫，蘊含著極深的人生哲理，不管命運如何，不管遭受了怎樣的磨礪，不管身處怎樣的困境，要好好地活著，要珍惜生命，這才是人應該具備的堅強品質。

　　在文章中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作者用簡練生動的語言構建的這個女性世界，立體而豐滿，把不同性格女性的不同命運展示給我們看的同時，作者還把自己對人生的理解、對女性的觀點都融入其間，讓讀者們在嘆息那些女性悲劇命運的同時也情不自禁地聯想到自己，會不由自主地開始審視自己的人生，審視自己的價值觀、人生觀。

　　“云”的意象和女性的命運

　　所謂“意象”，就是主觀的“意”和客觀的“象”的結合，也就是融入作者思想感情的“物象”，是賦有某種特殊含義和文學意味的具體形象。

　　在《四季流云》中，“云”就是作者精心選擇的一個意象，它融入了作者對人生命運的理解與把握，而這種理解與把握卻是那么的準確與深入。小說一共有4個小標題，每一個都和云有關。第一個小標題“誘惑的云”，象征著人生中的種種誘惑，面對誘惑，人的本性和弱點會暴露無遺。第二個小標題“蒼白的云”，暗示著小說中人物的悲劇故事和悲劇命運。第三個小標題“云起云飛”，則喻示著小說中人物的人生，如云的起落一樣不可把握。第四個小標題“流云如夢”，似乎在告訴讀者，生命對于人是非常偶然的，它有著虛無而無法改變的秘密軌跡。

　　在小說中，“云”這一意象也貫穿全文始終，通過安瑪這個小女孩的眼睛看到的各種變化無窮的云，融進她對世界的觀察和理解。

　　文章開頭：“也薩像個小盆子，四面都被群山溫情地懷抱著。那一年的春天，也薩上空涌動著波浪一樣的流云。那是怎樣的云啊，整個春季它都以無與倫比的美態令人著迷。小姑娘安瑪就常常獨自一人坐在供銷社樓前的臺子上，托著腮，就那么呆呆地看著天上的云出神。”一個10多歲的小女孩正處于成長的朦朧階段，對人生對未來充滿了無限的遐想和憧憬，這個遐想和憧憬卻又是模糊的多變的，就像天上的云一樣，因為多變而呈現無與倫比的美態。

　　當美兒出嫁后，安瑪對一個女人未來的人生充滿了恐懼，同時也想極力與命運作抗爭，但對一個小女孩來說，這種意識是模糊的不確切的，所以用“云”這個意象來表現也很準確。所以美兒出嫁后，作者又寫到了云：“她又開始一個人長久地坐在臺子上看云。當流云片片從頭頂滑過，美兒蒼白晦澀的面孔總是固執地從云的底層凸現掙扎，好像要對她訴說什么。她想說些什么？這是安瑪猜了許久也猜不透的謎。”

　　文章結尾作者又一次寫到了云，“一切都像在夢中一般。新的云朵又飄過來了。天空是流云的舞臺，總有云在做著妙曼的游戲。看著看著，安瑪感覺自己也變成了一朵云，輕輕地，飛到天上去了。”在這里，“云”這一意象和人生這個主題形象地聯結在一起，讓讀者真切地感受到云的意象和女性的命運之間，始終存在一種神秘的關系。

　　劉永松(白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