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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草原的情況,我曾經發短信給孟英杰老師匯報過。大概意思是說,這一段時間在呼倫貝爾草原行走了四個牧業旗。鄂溫克旗、陳巴爾虎旗、新巴爾虎左旗、新巴爾虎右旗。今年雨水不錯,還算草好羊肥,但羊肉也貴了,在親戚家的牧場里吃一只羊也要上千元。不過從寫作的角度看,也幸虧回來看了,曾經記憶里的出生地科爾沁草原卻己面目皆非了,我在小說里書寫的童年記憶己蕩然無存,恍惚中不知所措。生態令人堪憂,人心之變最是讓人心生徬徨。計劃八月再回呼倫貝爾,順著歷史往回走,到蒙古人的發源地室韋住一陣子,從源頭或許更能看清現在。可是八月我四弟他們開始在牧場打羊草,我喜歡打羊草,不過現在不用釤刀,都是機器了。跟著他們打完羊草,就是九月了?磥砣ナ翼f就得等下雪天了。
體驗生活的總結這一段就已經夠了,因為還有規定的富裕文字使用,我就講點在草地記憶里喝酒和鳥兒的故事吧。
六月份回去的那天,車子在草地的柏油馬路上行駛,雖然很爽,這種感覺讓我卻不習慣。以前草地上沒有那么寬闊的柏油路,鳥兒也沒見過這樣的路。小時候的那種黑壓壓的鳥群沒有了,那時候的鳥群,下雪的時候,打開窗戶,就往屋里飛,現在草原上的鳥兒幾經剩得不多了。我們在高速上快速奔馳,跑了半個小時才能遇上或者追上來一輛車。沒車來的時候,鳥兒在油漆路上,自由自在,好奇地玩兒。車一來,就懵了,傻子一樣,不知道往哪個方向飛,順著車窗就飛來了,趴地一下就撞死了一只,我的淚在自己都毫無察覺的時候,就熱熱地流了出來,我的心腸柔軟了,為鳥的生命稍縱即逝而憂傷。往前走不到兩分鐘,在左側倒車鏡上又撞死了一只。回到北京、廣州,在我家里喝茶,我和人講鳥兒的這個事情,一開始有人很詫異,再和另一幫人講,他們就有些不屑了,不是鳥兒,是關于我流淚的事兒。我覺得掃興,后來我就誰也不和誰講了,但我還是為那兩只鳥兒傷心。
回去住在多年沒住過的那個草地的晚上,我一個人在草地上閑逛。恍恍惚惚地就想起我的那些酒肉朋友來了。從前,我們在草原喝酒,喜歡上一頓喝醉了,接著下一頓就喝醒了。中午續接晚上,晚上喝到深夜,早晨還要空肚子喝牤牛酒,一直喝到中午再喝醉了,回環往復,樂此不疲。
那時我的快樂,也大都是來自于酒桌上,F在想起來,過去那些好玩兒的事情,值得懷念的酒肉朋友,那一張張已經逐漸模糊的醉臉,在晚霞中,又都在已經消失的酒桌上浮現出來了。我清楚地記得,我們多是在酒桌上成為朋友的,幾杯大酒下肚,就成了無話不談,不分金錢的酒肉朋友了,草原的后半夜零下四十多度的時候,我還跑出去陪著我的一個老師去追女朋友,F在他們都哪兒去了呢?我每年都回去,怎么就都分開了呢?怎么也想不起來是什么事兒讓我們分開的。肯定是有一些恩怨,否則,咋多年不來往了?而且,不止一人,刻骨銘心的至少七、八人。清波、阿偉、桑布、海源、金額、白云、海龍,我模糊了。
何時能再聚聚呢,我的那些酒肉朋友。
不過關于喝酒,想得最多的還是我父親。
我們離開草地的兄弟們,過年回到家第一天是不離開家門的,要和父親喝一天酒。早晨開始,就從土坯房的窗戶眼里往外扔空酒瓶子,我們父子們慢悠悠地喝著,喝空了就扔出去一個,一天喝下來要扔出去十幾個空酒瓶子。路過的人看到那堆閃閃發光的酒瓶子,就知道我們回來了,就知道草地上那個趕了幾十年馬車的老頭正在和兒子們喝酒呢。而且根據瓶子扔出的多少,來判斷我們這一年回來了幾個。
第二天開始我們便去找酒肉朋友喝酒,到了深夜,父親總是趕著馬車,借著月光,在雪夜里滿草原奔跑著找我們,看誰家的燈還亮著,就去驚動人家的看家狗,他相信他有個兒子準醉在那家了。父親找到我們時總是得意地揮著鞭子說,在草地上趕了幾十年馬車,這點眼光我有。雪夜里,父親就把喝醉了酒的兒子們放在馬車上,用皮襖包好手腳拉回家。
記得最后一年和父親喝酒,那時他已經老了,由于過于肥胖被限制喝酒了。我端起燙熱的酒壺說,爸,我喝三杯你喝一杯吧。我連干三杯,父親喝了一杯,自己拿起酒壺連倒兩杯也干了。我說,爸,不說好了嘛,你咋還喝。父親晃晃酒壺說,酒不多了。
這次回來,父親已經去世三年了,我也戒了酒。父親不在了,朋友們也散了,凝聚我們的酒也死了。草原還有什么?只剩下記憶了。
說句老實話,回草原還有啥勁兒呢?
2012年10月7日